当然,这样的区域整合不可能是任意的。首先,战争发起国自身的国力必须要远强于对方,如此才能有足够的把握战而胜之,一战定乾坤,彻底拿下对方;其次,在以武力控制对方后,还要能够以政治控制对方,做到征而服之,快速消化对手,否则消化不良往往让自己得不偿失。这就要求自身在人口体量上或者是在政治文化上也要远超对手;最后,所征服地带必须具备相对成熟的文明和发达的经济。要知道春秋初期人口密度是相当低的,各国的主要几座的城与城之间本身就有着大量的未开发地区,如果仅仅是为了土地,组织人力对这些地区进行开发未必比发动战争进行征服的成本高到哪里去。在人力资源极其宝贵的春秋初期,开发或攻占莽荒之地无异于被倒吸血。所以说地缘整合的目的有很大一部分是为了获得人口和已开发的土地,增强自己的经济实力。其次为了获取具有战略意义的要地和增加自身的战略纵深,改善地缘战略环境。
由此我们可以看出地域整合带来的利益要远大于局部称霸。前者的风险低于后者,而且可持续性方面也有很强的优势。这就是为何齐国不惜抛弃盟友的求助而趁机出手吞灭纪国的原因,这也是为什么鲁国宁可放弃联郑制宋的大好时机也要前去救援纪国的由来了。
除了在一国外部所产生的益处外,区域整合在内部让各国打破了过去那种按照宗法分封制,基于家族和血缘扩张的拓殖路线,进而走向了同一经济区域内的跨血缘的横向社会连接,为后来各国旨在称霸的封建化改革打下了基础。
地域整合的这一属性让那些恪守宗法分封制的保守诸侯国固步自封,加之这些正统诸侯大多位居重要的中央之地,进一步的抑制了它们在新时代的发展潜力。
与之相反,那些边缘的非主流国家却借此一军突起,后来居上,成为新时代的主宰,过去的非主流即将成为今日的生力军和明日的主流。
从内部的文化角度看,去域整合需要一个统一的国家意志。那些意志分散的正统的宗法分封制国家,如鲁国和卫国,国内公族势力强大,相互制衡掣肘,制约着对方的实力,同时也让国君难以取得统一的国家力量对外扩张或称霸。这一悲剧的典型代表就是卫州吁;而从外部地缘的角度看,居于齐宋卫几个大国之间的鲁国没有齐国这样的边缘大国进行地域整合的机会。
所以齐鲁形成今天这样的战略态势是有着文化和地缘的内外双重作用因素的,这一切可以说是迟早要发生的。最讽刺的是,从齐鲁两国当年在分封时的安排,鲁国明显是占了便宜的,其正统的政治文化让它获得了代管天子礼仪的无上权力。而位于泰山以西,又使其成为了沟通中原和东夷的文化纽带,而艰苦的武力收服蛮夷的工作,就让地处边鄙的齐国去干吧。
可谁想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当年的便宜如今却都成为了绊脚石。时代变了,天下大势也跟着一起变了;剧目不同了,主角也将随之而不同了。
日期:2011-12-19 12:22:26
胜败始因
齐国灭纪表面上看并无什么悬念,但是如果考察下这两国的历史,其实齐国灭纪这一幕也是当时天下大势的一个缩影。
纪国和活动于胶东半岛的莱夷同为东夷之后的纪国,本着共同的血源和文化认同,对莱夷有不小的号召力。而且从纪侯敢于在周夷王面前谗杀齐侯来看,纪国本身也应该是个和齐国相当的大国。因为如果纪国本身是个无足轻重的小国,那么它肯定会忌惮齐国在事后的打击报复而默不作声;但事后齐国非但没有打击纪国,反而把国都迁到了更西面的临淄、远离东夷的腹地,纪国也有恃无恐的把都城从今江苏省赣榆县迁到了今山东省寿春县,这足以见得纪国本身是个和齐国不相上下的国家。
但在齐哀公被烹杀九世后,齐国为什么强大到有能力独吞纪国呢?而且要不是鲁国再三牵制齐国,齐灭纪应该更顺利。毫无疑问齐襄公时齐国的国力已经远远超过了当时的纪国。
那在这齐国迁都临淄后的时间里,是什么原因使得齐和纪之间的差距一下子拉大了呢?
在外部整体战略格局未被打破的情况下,能够对此起决定性影响的只能是齐国的农业发展速度在这段时间里远超了纪国的发展速度。而在农耕时代农业的发达就意味着国力的强大,齐国就是凭着强大的综合国力来消灭纪国的。
纪国无论是早期还是后期,国土都位于滨海之地。而一般海边的土地盐碱化都是很严重的,不适宜耕种,就算种了也产量不高。
再看纪国后期所在的山东丘陵,由于地质构造的原因,当地的土壤渗水严重,土质较中原的黄土坚硬,所以此地的开垦并不容易。
齐国初期在营丘的时候肯定也遇到了相似的问题。在此种种不利因素下,纪国的农垦发展一定较为缓慢,其经济发展也会更多依赖东夷的老本行-打渔、狩猎。
但这两种生产方式的不确定性又是很大的:狩猎往往长时间跟踪猎物而不得,并在和野兽的搏斗中容易造成人员伤亡;而出海打渔的危险更大,风高浪急会翻船、海港封冻更是生计无着落。
所以纪国的经济还长期停留在先周阶段,并没有跟上春秋时农业大开垦的步伐。而没有稳固的经济基础,政治军事文化等事业的发展是无法保障的,久而久之在同齐国竞争中就被甩开了。
反观齐国,迁到了更靠近中原的济水下游,那里的土质更接近中原地区,属于黄河冲击平原,易于开垦。更重要的是此处水资源更丰富,不仅有淄水,更有济水的滋润。
今天的山东境内的大清河小清河就是当年的济水故道,临淄正好在南边的小清河旁不远处。济水一路上很少有支流汇入,所以流量不大;济水的补充主要靠沿途地下水的汇入,说以水流清澈、盐碱少;济水从发源到入海都是在地势平坦的黄河冲击平原,所以水势平缓、便于引导。济水以上的特点都非常有利于农垦灌溉渠的建立,所以当齐国定都临淄后,一定利用了当地的有利地形进行了农业大发展、齐国经济得以振兴;而这为齐国的政治军事文化大发展提供了有效保障,否则的话管仲的政治军事改革就无从谈起了。
所以齐国和纪国的此消彼长,正是当时的周朝范围内经济生产从西周时代的农、牧、渔、猎、采集等多种混合经济模式逐步向着以农耕为主的单一经济模式的趋势下的一个微缩写照。
历史的趋势不可阻挡,顺之者昌,逆之者亡。农业的发展增加了人口、财力和集权程度,赋予各封国更加强大的综合国力。
但是纪国的经济条件虽然不如齐国,却也有着其特有的战略资源-盐和渔。
盐的重要性自不待言,时至今日依然是国家垄断资源,民间不得私自买卖;而且盐是百姓日常生活必不可缺、但又无法自给自足的物质,谁掌握了盐谁就掌握了源源不断的财源。而东夷很早前就掌握了煮盐的技术,纪国肯定也掌握了这门技术,山东省寿光县地区就有古代盐场的遗址。
另一项战略资源就是渔。渔业本身相较于农业并无优势可言,但渔业的一个副产品确是冷兵器时代重要的战争物资之一-鱼胶。
在冷兵器时代弓是重要的远程杀伤武器,大量的弓箭是争霸必需的战略物资储备。而在制作弓的“六材”中,别的材料都容易就地解决,唯独“胶”的原料必须用上好的鱼胶,而胶又是决定弓韧性的关键一环。
鱼胶是由黄鱼膘熬制而成,必须通过大量的捕鱼才能获得。在明清时期一张复合弓的寿命也不超过2年,因此反推春秋时弓的寿命会更短。而东夷部落能很容易的得到鱼胶,这为弓的大量生产提供了重要的物质保障,所以我们可以看到上古有名的神射手后羿逢蒙等都出自东夷部落,好射手是无数张断弓所堆积起来的。
齐国在得到纪国的造弓资源的同时,也得到了善射的东夷弓箭手,这大大增强了齐师得战斗力。所以在掌握了盐和鱼胶这两大战略资源后,齐国靠盐鼓了钱袋子、靠鱼胶强了枪杆子,为日后的争霸打下了坚实的基础;至此齐国才真正尝到了“渔盐之利”所带来的巨大收益。
这一段谨在此感谢冬冬兄的大力帮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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