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忠满脸泪水，左躲右闪继续向前，记忆还停留在火光四起的城中，中箭倒地的父亲，凌厉的弓箭割裂空气，挥舞腰刀的索虏、满身鲜血的刘御医，画面都停留在他眼前，杨忠不理老侯的呼唤，埋头弓腰向前猛冲，急速沿着山坡冲向左人城。老侯体力不支，距离越来越远，急出一身冷汗：“你要有什么意外，我怎么向城主，怎么向全城百姓交代？”

　　杨忠在树木间连滚带爬狂跑，一道黑影闪电般从大树旁出现，身体被凌空拎起，头眼间金星乱冒，他悬在空中抬腿就踢，却碰不到对方身体，直到折腾得耗尽力气。拦住他的并非树木，而是全身铠甲手提缰绳的骑兵。老侯上气不接下气追到这里，心中一惊，猛然回头，牛车旁边月光下赫然伫立另一名骑兵，弯刀压在小猴子肩膀。弯刀和骑兵都是葛荣六镇叛军的具装，老侯从腰间拔出铁刀，二话不说向上扑去。

　　对面骑兵左手夹着杨忠，右手弯刀一晃，老侯手中粗铁刀飞向月空，又被重铠撞翻在地，骑兵压低声音喝道：“不要出声，小心惹来叛军。”
　　骑兵摘下兜鍪，录出俊朗的面容，正是独孤如愿，他转身面对左人城骂道：“葛荣，烧杀抢劫，算什么英雄，早晚有一天把你的脑袋拧下来当尿壶。”
　　独孤如愿和宇文泰诱敌不成，眼看葛荣攻打城池，只好在四周深林守候。半夜时分，大量坞壁百姓从深林中逃出，便猜到左人城已经被攻破，听到牛车的铃铛声音，正好截住杨忠。宇文泰收起弯刀，仔细打量杨忠：“我看你面熟，今日在城墙上与我们说话的，是你吗？”
　　老侯看出对方不是敌人，讲述一遍左人城被攻破的情形，独孤如愿关心刘御医下落：“傍晚时一辆牛车进入左人城，你们可知他们下落？”
　　刘御医为救杨忠身亡，老侯就在旁边，对此人钦佩不已：“葛荣攻破左人城，老坞主中箭，刘御医未能救治，为救城主之子，已经丧生于城中了。”
　　独孤如愿目光一黯，再追问刘离下落，老侯兵荒马乱之中，对刘离依稀有印象，却不知其下落。独孤如愿向老侯抱拳答谢：“各位，左人城收留老刘父女，惹出大祸，城破人亡，大恩铭记于心无以为报，请受我三拜。”

　　宇文泰走到杨忠身边：“这位兄弟，大丈夫存于世上，眼泪只能往肚里流，你为父报仇，哭哭啼啼有何益处？”
　　日期：2011-10-30　08:10:59
　　１３，铁骨丽锥
　　宇文泰和独孤如愿护送老侯父子和杨忠赶路，趁着黑夜逃到树林边缘，听见外面哗哗的声音，水声响亮，必是大河。老侯对附近地形极熟：“我们已经离开定州，到达中山地界，这必是易水。”
　　独孤如愿口中吟道：“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燕太子丹送荆轲刺秦，高渐离击筑，荆轲合着音乐高歌而去，就在这里？”

　　荆轲刺秦的故事在燕赵大地广为流传，老侯本是河北铁匠，躲避六镇胡人逃入左人城，熟知此事，点头证实。宇文泰从密林的间隙向东边眺望，天边隐隐泛亮，一屁股坐下，索性在河边休息一阵，天亮后去找刘离：“这里到处都是葛荣贼兵，当心。”
　　老侯坐在树下休息，喘气均匀：“河北兵荒马乱，到处都是乱兵，要小心。”
　　宇文泰在洪水中梦见踏星而行，立志要做一番大事，决心已壮：“葛荣摩拳擦掌准备起兵，天下大乱，未必不是好事。”
　　秋冬的嗖嗖冷风从深林中划过，老侯裹紧身体，普通百姓盼望太平盛世，英雄少年却喜欢乱世，天下大乱才能英雄辈出。他饥寒交迫，掏出一块胡饼放在口中，小猴子忽然跳到宇文泰面前，张开手掌，现出一只闪亮的簇头：“你们见多识广，这只簇头有什么来历？”
　　语文题将簇头举至眼前，指甲轻弹，发出嗡嗡震动空气的声音。独孤如愿从背后箭囊拔出一只弓箭，与那只簇头并列一起，形状完全一样，只是尺寸略小。小猴子呀一声，伸手取过独孤如愿的长箭翻至背面，没有找到弯曲像小蛇一样的图形：“还是不一样。”

　　独孤如愿箭术高超，对弓箭极有兴致：“哪里不一样？”
　　小猴一一指出不同，独孤如愿的簇头没有弯曲的文字，并用纯铁打制，簇头锋刃乌黑没有光泽，这只簇头的箭锋闪闪发亮：“两个簇头外观一样，应该有些关系。”
　　独孤如愿的弓箭都与中原地区不同，见小猴子有些眼力，问道：“哦，你能看出这两支箭的来历？”
　　小猴子比着两支簇头，他极爱兵器，又成天混在铁匠铺，见识也算广博：“这个簇头箭脊乌黑，四周锋利的地方银光闪闪，应该是铁骨丽锥箭，你这簇头全身乌黑，只有铁骨没有丽锥，应该是乌骨箭。”
　　独孤如愿惊讶，这乌骨箭与铁骨丽锥箭极像，一般人都看不出来：“没想到，你还是兵器的行家。”
　　小猴子得意，宇文泰把那只闪亮簇头在衣服上擦得锃亮，放在眼前仔细观赏：“这是传说中的可以破甲的铁骨丽锥箭？看起来挺像。”
　　葛荣本是防御柔然入侵的怀朔镇将，使用塞外弓箭很合理，小猴子颇为好学：“胡人弓箭与中原所制有何不同？”
　　独孤如愿从马靴中掏出匕首，对准反背弓弓弦：“切断弓弦，弓会变成什么形状？”
　　“别切，切断了就这就用不成了。”小猴子舍不得毁坏弓箭。
　　独孤如愿左手向怀里一探取出两根弓弦，哈哈笑着，塞外射手哪有只带一根弓弦？他身上还有两根，换上可以继续用。老侯思考一下，回答他先前的问题：“中原弓箭用桦木所制，切断应该还是弓形，不会变化。”
　　独孤如愿的匕首哧地一声，闪电般划断弓弦，反背弓啪地跳起，在空中翻一个跟头，失去弓弦牵引的弓身无声无息向外弹开，他手中在空中一抄，将弓身抓在手中，摆在老侯眼前：“我们草原游牧部落所用的弓背外侧，朝向敌人的那一面为薄槭树所制，弓背内侧为角制，以雪山牦牛角为最佳，里外材质不同，弓弦断后便向外翻出，中原人喜欢用桑木或者桦木为弓身，断了还是以前的形状。再看弓弦，我们用鱼胶将鹿腿后腱，黏在槭木弓背，你们汉人的弓弦用牛筋，弹性远不如反背弓。我们的弓臂末端装有弓弰，蓄势减低拉弦之力，六石的反背弓就可以射出你们汉人十石弓的距离。”

　　小猴子天天在铁匠铺，更关心簇头：“这只铁骨丽锥箭和乌骨箭形状相同，威力如何？”
　　独孤如愿尴尬笑笑：“其实也差不多。”
　　宇文泰看出他神情有异：“何为差不多？”
　　独孤如愿也是首次见到铁骨丽锥箭：“听说铁骨丽锥箭能够破甲，其他与乌骨箭差不多。”
　　宇文泰异常惊讶，他极重兵法，战阵之上双方披挂重铠，如果铁骨丽锥箭能够破甲？箭囊插满铁骨丽锥箭的步兵方阵，便可横行天下。小猴子不以为然，一物降一物：“如果出现这样的弓箭兵，大家加厚铠甲，总不能乖乖被弓箭射死。”

　　宇文泰点头看着小猴子：“嗯，此话不错，你还懂些门道。”
　　小猴子被夸奖，他整天琢磨打铁炼兵器，老刘却每天打制犁耙锅盆，总说不到一起去。老侯打了一辈子铁，从来没有见过这种锻造簇头的手艺，心中技痒：“这簇头来自草原，如何才能亲眼看看？”
　　独孤如愿侧头想一阵，大汉击败匈奴之后，现在统治草原的是柔然，葛荣在怀朔镇与柔然交兵多年，使用这种弓箭也不稀奇，他再低头仔细辨认簇头上的文字，柔然与拓跋鲜卑同文同种，簇头上断乎不是柔然的文字：“我听到过一个传说，从怀朔镇向西穿越遥远的大漠瀚海，有一个名叫突厥的部落，他们精于练铁，世代都是柔然锻奴，柔然兵器都由他们打制，也许这簇头出自突厥。”

　　小猴子收起簇头，缓缓抬头：“我要去突厥，看看他们怎么锻造出这种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