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美十三州都在阿拉巴契亚山脉以东，地处相互连通的平原之上，彼此之间的沟通和合作自然方便；西属拉丁美洲则是从高原到荒漠，从海岛到山脉，地形复杂得无以复加，沟通和合作的难度自然比北美十三州大很多。举两个例子：
　　首先看智利：智利是世界上领土最狭长的国家。烟雨小时候很是为这个事情感到奇怪，直到上中学学了世界地理才知道，智利的狭长领土实在是天造地设，最合适不过：西临太平洋，东边被巍峨的安第斯山脉隔绝在南美大陆主体之外，南面抵达极地，北方之路被世界上最干旱的地区——阿塔卡马沙漠阻断。因此，尽管殖民时代的智利不是一个独立的总督辖区，甚至不是一个独立的都督辖区，而只是圣地亚哥检审庭所在地，可这种与世隔绝的地理条件也完全足以消除智利与其它地区合并，组成一个更大国家的必要性和可能性。

　　其次看厄瓜多尔：厄瓜多尔是个面积不到30万平方公里的安第斯山脉小国，它最重要的港口城市瓜亚基尔和首都基多之间的距离只有274公里。两地看似很近，可一个无法忽视的情况是，瓜亚基尔是个平均海拔只有3米的港口城市，基多却是海拔2879米的山地首都——也就是说，如果修铁路的话，平均每公里的铁轨要提升大约10米。在尚未发明飞机的19世纪初，这样两个彼此交通如此困难的城市能够被统一到一个国家里已属不易，就更不要幻想把厄瓜多尔和秘鲁，以及相邻的其它地区统一成一个更大的国家了。


日期：2010-01-21　21:41:09

　　（106）
　　除了地理因素之外，经济（及社会）因素同样不可忽视：
　　独立前的北美十三州是以加工业为基础，以出口为导向的近代化工业地区。众所周知，工业的产业链远比农业复杂，因此也就更容易把上下游企业及居民的利益联系在一起；同时，工业发展要求大规模，集约化，一方面通过大量采购和集约生产来降低成本，同时通过垄断销售来增加利润，因此，一个广阔的国内市场和强大的外贸系统对于工业社会尤为重要。于是，这些都促使北美十三州的居民联合起来，组成一个统一的国家。

　　相反，西属拉丁美洲的主要产业是大种植园和矿山。前面说过，这两种企业关起门来就是一个又一个的独立王国。同时，由于矿产品和农产品的同质化程度太高，那个时代的企业规模又有限，因此，即便某几个大企业联合在一起，也休想操纵矿产品和农产品的市场价格。（最近100多年才出现的特大型矿业公司和石油卡特尔，由于产量大得惊人，占据了可观的市场份额，才最终打破了这个规律。）于是，西属美洲的居民们更看重的是社区和乡土的利益，而缺少建立一个辽阔国家的意愿。

　　这就是烟雨所认为的，西属美洲无法统一，以至于最终形成了二三十个国家的两个根本原因。
　　顺便想到，其实美国能够完整地独立，不断地扩张，除了制度和人民这两个因素之外，在相当程度上也是靠运气——如果1776年独立时的北美殖民地不是那么一小片，而是地跨两大洋，被阿巴拉契亚山脉、密西西比河和落基山脉重重分割，而且还是北方加工业和南方大种植园并存的话，那美国统一的可能性，也不会比西属美洲建成“超级哥伦比亚共和国”的可能性大多少。

　　第二个话题是拉丁美洲独立的意义。
　　学校里的教科书总要给历史事件赋予“非常重要”的意义，似乎不这样做，就不足以显示教科书的水平。可现在如果让烟雨独立思考的话，那我会直截了当地说，拉丁美洲独立的意义不大：
　　席卷南北的拉丁美洲独立运动，前后历时20年，死亡人数上百万，所取得的成就，一是实现了国家名义上的独立，二是在某些地区的某些时候铲除了某些封建制度，比如废奴。除此之外，烟雨实在是想不出太多的意义了——垄断性的大地产制依然如故，社会的贫富差距依然巨大，经济命脉从西班牙人和葡萄牙人的手里，很快转到了英国人和随后来到的美国人的手里；政治上摆脱了西班牙和葡萄牙的殖民统治，但取而代之的是一代又一代的国内独裁。（这就是烟雨把本章命名为“革命尚未成功”的原因。）

　　在查阅独立后的拉丁美洲国家发展史料的时候，烟雨不止一次地发出这样的叹息——难道拉美人民为了国家独立和民族富强而抛洒的鲜血，真的是白流了吗……
　　——至少现在，烟雨实在没有勇气和能力去解答这个问题。

日期：2010-01-22　20:14:08

　　（107）
　　烟雨在本篇结束前要讨论的第三个、也是最后一个话题，就是对拉美独立运动期间的几位风云人物做些点评：
　　第一位风云人物是海地独立运动的领袖，黑人杜桑.卢维杜尔。
　　这些日子不断有朋友在讨论，为什么拉丁美洲独立运动时期，黑人所起到的领导作用微乎其微。烟雨仔细思考之后，觉得但凡乱世，能够独立潮头，引领风云变幻的人物，除了要有达到人类平均水平的智商和体能之外，还需要具备三个条件：机会，气质和“资本”。
　　首先，必须得有机会，即所谓的“时势造英雄”——倘若不是遇到法国大革命，拿破仑也不过是法国远征军里的一个中级军官而已；倘若一战后的德国国泰民安，那希特勒就只好在维也纳画一辈子的招贴画了。

　　其次，必须有领袖的气质，或者叫“霸气”：百折不挠、果敢独断，为了实现自己的抱负甘冒天下之奇险，甚至敢冒天下之大不违。这就是为什么历史上有很多“经天纬地之才”，只能做谋士做宰相，而不能当一把手的原因。
　　最后，也是最重要的——“资本”。政治资本、财富资本和智力资本，三者必须至少居其一。不然，就算有机会有野心，也无法成事：
　　政治资本很重要：就像三国时的刘备，因为不像曹操那样有机会挟天子令诸侯，就成天像祥林嫂一样地唠叨，“吾乃汉室宗亲、中山靖王之后”，因为这种政治背景就是聚拢人气最好的资本，同样地，这也是为什么那么多农民起义领袖都要假托“前朝遗孤”的原因。
　　如果没有政治资本，那就要家财万贯：就像中国历史上那些“散尽家财，招兵买马，以图大事”的英雄——要不是娶到了个极其有钱的老婆，穷小子高欢想要拉起队伍在乱世里闯出自己的一片天地来，不知道要奋斗几辈子。
　　如果既没有政治资本，也没有财富资本，那就要有智力资本：像那个无财无势无背景甚至连能力都不怎么样的洪秀全，搞出了个中西结合的“拜上帝教”，也就算补齐了这一条，可以聚拢人气，成为首领。
　　拉丁美洲独立之际，可能具备前两个条件（机会和霸气）的黑人也颇有几人，但具备最后一个条件（“资本”）的就是凤毛麟角了——一群黑人，谁都没有政治资本；身为奴隶，连起码的人身自由都没有，也就更没有财富资本；至于智力资本，因为黑奴几乎全都是没有受过教育的文盲，能够胸怀大略的只能是极其个别的天才。

　　杜桑就是这样的天才。
　　尽管他有许多缺点和劣迹，尽管他最终不是拿破仑麾下法军的对手，但作为奴隶出身的黑人，能够成为一国独立运动的领袖，也实在是千古罕有、难能可贵了。
　　烟雨要点评的第二位风云人物是墨西哥独立之父伊达尔戈－柯斯蒂利亚。
　　伊达尔戈并不是拿破仑或者圣马丁那样卓越的军事天才——他先是贻误战机，错过了攻克墨西哥城的机会，后来又在卡尔德龙桥贸然出击，败于卡耶哈之手，最终被俘，慷慨就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