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欢再次为自己的轻敌付出了惨痛的代价,倒不是高欢不够高明,而是在于宇文泰太了解这位对手了――他比高欢更了解高欢。诚如高欢所料,在得知高欢三面进军的时候,宇文泰的部下大都想分兵御敌,而宇文泰却力排众议:高欢作浮桥只是想引诱自己进军,而窦泰才是真正的主攻方向。
他向众人分析:高欢一向稳重、谨慎,没有十足把握,不会轻易出兵;而窦泰的性格急躁,急于战斗。如果攻高欢,窦泰攻克潼关后必然相救,到时表里受敌,便危机重重;而如果突袭窦泰,高欢必然迟疑不决。
可众将心里还是踌躇不定,但宇文泰早已胸有成竹。他先是从广阳县回到长安,到处扬言要西保陇右。可几日后,他却神出鬼没地从小关出现(潼关北边的山谷),窦泰懵了:天降神兵啊。窦泰率军慌忙撤走,想北渡到河东的风陵渡口,与高欢会师。可已经太晚了,宇文泰立即出击,屡战屡胜的窦泰全军覆没。
南北朝时的三国时代――后三国风云 122
沙苑之战
虽未与高欢正面交锋,但潼关之战于宇文泰而言是一次大胜,逼得稳重老成的高欢仓皇撤军,又白白折损窦泰一员虎将。以前征讨晋阳的尔朱兆、威逼洛阳的元修,都是窦泰一马当先,从而旗开得胜的。如今窦泰却在潼关马失前蹄,兵败自杀,这种屈辱是高欢从未偿过的。加上窦泰和高欢是连襟,娶的都是娄家的女子。这种爱将、亲属之仇,高欢焉能不报?
可高敖曹重伤未愈,兵败后人心未定,要卷土重来尚需时日,所以高欢只得选择了等待。
宇文泰也明白高欢此次征讨虽然失利,但这种损失于高欢只是九牛一毛而已,稍过时日,他定会举兵重来。与其被动防守,倒不如趁其新败主动出击!这时,宇文泰的族子宇文深也劝他占取东魏的弘农郡(今河南三门峡市)。
弘农郡地处崤函山区要道,是西魏西出潼关,东争洛阳的必经之地。如能占有此地,还能通过此处的陕津渡口北渡至河东,占领蒲阪等地。
除了军事目的外,更重要的是弘农有个大粮仓,藏着堆积如山的粮食。这对早已饿得两腿发抖的西魏人而言更是天大的诱惑。西魏境内连年灾荒,有些百姓为了吃饱饭,拒不缴纳军粮,四处逃散。面对此等内忧外患,宇文泰果断地选择了主动出击,率领手下的十二将军,一万兵士东征。行军以来,路上虽阴雨连绵,宇文泰却依然顺利攻下弘农,擒获了东魏的陕州刺史李徽伯,俘获甲士八千。
除了留大队人马继续在弘农吃饱喝足外,宇文泰还专门组织了运粮队,蚂蚁搬家地往关中运粮。此外,宇文泰派贺拔胜(刚从梁朝返回,投奔西魏)北渡黄河,攻下了北岸的宜阳、邵郡之地,占据了河东大部。如此一来,从风陵渡至三门峡的黄河两岸基本都入于宇文泰手中,崤函古道也被他牢牢控制住。当然,弘农的粮食还源源不断地被运往关中,西魏军民基本能填饱肚子了。
河东和崤函通道两处战略要地失陷,高欢当然不会坐视不管,一旦这两处被宇文泰牢牢掌控,以后灭掉西魏便是难上加难了。他立马予以反击,准备从晋阳派兵二十万再次至蒲坂渡口西渡黄河,并令高敖曹从河南率兵三万进攻关中。
可还出兵,高欢的手下杜弼却挡住了他的去路,道:先除内贼,再讨外寇。
杜弼教过高澄,书生气很重,虽也行军打战,但忙的都是刀笔之事。上次窦泰西伐,就是他担任监军一职。窦泰败亡,他竟能带领随从六人逃回弘农,结果被锁送晋阳。高欢责骂他:“窦泰此行,我前已具有法用,他竟违令自取败亡。尔为监军,竟然不一言劝谏。”杜弼倒是回答地很干脆,把自己的责任推得一干二净:“刀笔小吏,唯文墨薄技。军中大事,议所不济。”高欢更加生气,幸赖他人劝谏,杜弼才平安无事。
还有一回,高欢手下的辛子炎在他面前将“署”读成“树”,这可犯了大忌(高欢的父亲名“高树”,就是那个不事产业的浪荡子),高欢非常生气,骂道:“小人都不知避人家讳。”下令军棍伺候。杜弼竟然慢悠悠地替辛子炎说话:“《礼》,二名不偏讳,孔子言“徵”不言“在”,言“在”不言“徵”。子炎之罪,理或可恕。”(孔子之母名为“颜徵在”)高欢更加生气,可无奈胸中墨水甚少,引经据典不是他的对手,只得将其逐出。杜弼刚行十步之遥,又被高欢呼还。高欢之心胸可见一般。便连在邺城的高澄闻此,也对他人言:“整个天下皆蒙此人之利,岂独吾家也。”
南北朝时的三国时代――后三国风云 123
沙苑之战
杜弼是那时难得的正人君子,与东魏文武上下皆贪的污浊风气格格不入,总是做着一些与时务背离之事。上次征讨失利后,杜弼便劝诫高欢,要整顿吏治。高欢很客气答道:“弼来,我语尔。天下浊乱,习俗已久。今督将家属多在关西,黑獭常相招诱,人情去留未定。江东复有一吴儿老翁萧衍者,专事衣冠礼乐,中原士大夫望之以为正朔所在。我若急作法网,不相饶借,恐督将尽投黑獭,士子悉奔萧衍,则人物流散,何以为国?尔宜少待,吾不忘之。”
听了高欢这番苦口婆心之语,杜弼便忍了些时日。可时间一长,他便把高欢的良苦用心忘得一干二净。此回见高欢征讨关中,他又旧话重提,前来阻挠。高欢便问:内贼为谁?
杜弼答:诸勋贵掠夺万民者皆是也。这话几乎把鲜卑军人得罪光了。
高欢不应,下令手下军士皆张弓挟矢,举刀按槊排行成列。然后他命杜弼从这刀山中走过,并意味深长地说了一句:“必无伤也。” 杜弼虽常在军旅之中,但负责的都是文墨之事,这种剑拔弩张的场面哪曾亲历过。而此回高欢又是刻意刁难,他竟吓至战栗流汗。
高欢见已收效,便对杜弼说:“矢虽注不射,刀虽举不击,槊虽按不刺,尔犹亡魄失胆。诸元勋人身犯锋镝,百死一生,虽有贪鄙之事,所取者大,岂可同之常人也!”杜弼无奈,只得磕头不已,谢罪不停。为击败外敌,高欢可以纵容他的鲜卑部下,即便贪墨成风,也是听之任之;而宇文泰东攻弘农前,却在潼关前誓师,极力约束部下:“戒尔戎事,无贪财以轻敌,无暴民以作威。用命则有赏,不用命则有戮。”两人用人之道可谓泾渭分明,至于谁想得更长远一些,一目了然。
高欢此回势在必得,倾举国之兵而来。他先率军抵达黄河的壶口,然后沿河而下,直抵蒲阪渡口,而伤愈复出的高敖曹更是率三万精兵把弘农围得水泄不通。
面对高欢的突然攻势,宇文泰有点措手不及,急忙率军从弘农赶回潼关,退回渭河以南防守。此次的境况对宇文泰极为危急,他手中兵士不过万人。倒不是宇文泰愿意以少敌多,而是饥荒惹的祸,他的多数兵马都散落在各州就食,远水难解近火。
一万对二十万,宇文泰心中却毫无怯意,他准备主动攻击高欢,以死相博。可这个出人意外的主张没有得到众人的响应,因为众将脑子都还清醒,明白此举无异以卵击石,自寻死路。
上回,宇文泰准备先攻击窦泰,苦口婆心地劝慰半天,可众将却一致反对。此回众人的意见又是惊人的一致:先退军,看高欢攻势再另做打算。其实大家都想等着大部队汇集后,再与高欢相博。凡是正常人都会是这样的想法,可宇文泰是超常的人。他再次否决了大家的建议:“高欢若至长安,则人心离散;趁其远来新至,可击也。”
但高瞻远瞩的人永远都是孤独的――尽管宇文泰手下战将如云,除了他的族子宇文深,他却找不到第二个知音。众将依然恐惧不已,半信半疑地跟着宇文泰渡过渭河,只带着三日口粮,轻装上阵,迎向高欢。
三天,三天若赢不下高欢这二十万人,西魏就只能坐待国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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沙苑之战
可这世界上竟还有一个比宇文泰更固执的人,他就是高欢。此时的高欢与宇文泰如出一辙,对部下的劝诫也一言不听,自大得昏头转向。渡河前,他的长史薛欢劝诫高欢――关中连年饥馑,只要分道布兵,勿与交战,时日一长,关中之人自然饿死。此计甚毒,但此等坐享其成的良策,高欢却置之不理。
侯景用兵非常谨慎,又劝高欢――不如分为二军,相继而进,前军若胜,后军全力;前军若败,后军承之。首尾继进,可为万全之策,但高欢又不从,执意全军渡河。知
虽同样是固执己见,可宇文泰和高欢的固执却完全不同。但宇文泰的固执,是在逆境中力排万难的一种坚守,他明白没有比主动攻击更好的御敌之策,这是唯一的选择。而高欢的固执,却是那种胜利在望时的刚愎自用,是沉醉在飘飘然中的自大自狂,是急切消灭对手时的目空一切。他此时的心境跟当年那位姓刘的皇叔颇为一致――俗称“忿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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