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期：2012-03-05 05:28:00

　　第21章初雪白阑（下）
　　那天从建宁王府归来，连伊仿佛泄了气一般。
　　兰儿见连伊脸色不好斜卧在榻上，便吩咐下人备下她最喜爱的红豆莲子羹。下一刻兰儿屏去小丫鬟们，手持托盘玉碗款款进入房间。诺大的屋子傍晚时分些许昏暗，深秋的火盆正吱吱作响。
　　兰儿的裙摆随着摇曳步伐飘逸起伏，手上托盘却是稳稳的，笑容也淡然从容。待来到连伊面前，她蹲坐下来在案上摆放碗碟。几个碗案相碰的声音，越发显得屋内安静。斜卧的连伊眯眼一旁望着，不愿起身。兰儿看她半天不动腾，便轻声道：“小姐，不能再等了。待会儿都凉了。”
　　不能再等了。
　　一句把连伊惊起。
　　她缓缓坐直，拿起白璧般的勺子盛着红豆莲子慵懒放入口中，深锁的双眉突然展出一丝坚定。
　　是不能再等了。
　　停顿半响后，连伊终于开口：“兰儿，李泌先生最近还经常去哥哥那儿吗？”
　　连伊从前跟兰儿提起李泌总有些许羞赧，此时语气却格外坚定。要是放在平日，兰儿定要打趣她几分，可当下兰儿只低声答道：“一直帮您打听着，好像最近都没来呢。不知道，而且最近突然各府席宴也都无人谈论先生了。”
　　连伊略为展开的眉头又紧蹙了起来。其实她最近也发现了，前段处处被尊为上宾的李泌，这阵子却像是完全消失在众人视线中。其实一切都是自然，可连伊却是多年后才明白——长安城中所有追捧与美言，都仿若天上浮云，聚时美艳，散时无烟。
　　此时少女连伊的确没有心思想那么多。
　　在这个瞬间，她望着窗外晚霞，听庭中落叶沙沙随风，想见他。
　　只是想见他。想与他诉说心意。至于后面如何，少女已全然没有多余的心思琢磨。
　　只是想见他而已。
　　怀抱这纯净而诚挚的心意，随后几天连伊一直命人四处打听，却还是无果。李泌就像从连伊周围消失了一般。

　　而日子过的飞快，眼看天气一日比一日寒冷，年关旋即将至，连伊不由得茶饭不思了起来。
　　这天，连伊起了个大早。丫鬟们捧来金盘玉杯红绸锦缎为她洗漱更衣，叮咚水声溅起，再加上姑娘们嘤嘤笑语，在那轻纱帷幔之间，甚是迷人。
　　而连伊迷迷糊糊呆坐其中任她们摆布，直到听见窗前一个卷帘的小丫鬟高声：“啊，落雪了！初雪来了！”
　　连伊听得，猛然精神了起来，她十分兴奋，下一刻从身旁丫鬟手中拽过一件袍子披上香肩，也顾不得长发垂地，便趿鞋冲向了屋外廊下。丫鬟们顿时一阵慌乱，有人高声：“小姐，您别冷着呀。”而兰儿慌忙取来锦貂披风，带着小丫鬟们也来到外面。

　　“雪……”连伊边披上披风，边望向空中。初雪来得并不大，片片雪花落在地上已然消逝，可那空中飞舞的白瓣天花却还是动人。蜀中长大的连伊并不常见雪，益州虽然隔几年也会落场雪，却每每小的可怜，自是不能与长安瑞雪并论。而连伊是易对美景感怀之人，所以此刻丝丝喜悦绽放心中——她就那么望着初雪，任双颊在寒风中映上了绯红。
　　如果此刻可以长存，一切烦嚣都暂忘脑后……
　　连伊就这么迷醉着，却并不知道此时此刻在不远处，那高砖玉瓦的章仇府朱门前，一辆一品从制的车舆停了下来。随行仆从搀扶贵人落车，鲜红的貂毛披风上缀落几朵纯净的新雪白花。
　　来人是寿春公主。随行的还有章仇连稽。
　　寿春公主登上朱门台阶后，抖抖红披风上的雪，满面春风般进了章仇府。
　　却不是来寻连伊。
　　她和连稽径直前往书斋。在书斋内院厅堂之上，章仇兼琼正在等待他们。
　　三人恳谈了一个时辰有余。

　　后来公主珊珊驾车而去，连稽也回向老宅。
　　而章仇兼琼踱步来到窗前，雪还在下，长安城渐渐有些粉妆素裹的影子了。章仇兼琼望着眼前美景，脸上展出一丝久违的安心。
　　……
　　白云苍狗，时间飞逝，一个月转瞬而过。
　　随着年关更近了些，连伊越发沮丧了起来。
　　这天，她把自己关在书房里写字。琢磨半天后，她写下首诗：“初雪皑皑扫残秋，当时消夏笑弥留；天寒未若心寒彻，梨花难载恁多愁。”

　　笔停墨落，只听得一声叹息。
　　然而还没等那少年愁绪继续在屋里蔓延，便有小奴前来禀报，说有宗正寺的官员登门，老爷让小姐赶紧换上正装前往。
　　连伊一惊，宗正寺，那不是管理皇室宗族外戚的官署么，究竟是怎么回事？一头雾水的连伊慌忙换上正装，空气中仿佛有种诡秘在漂浮。
　　下一刻，众人簇拥着连伊来到前院，在院中仆人们早已摆好了祭祀香案。
　　连伊越发有不祥预感，可也只能跟随引路仆从进了厅堂。在那里，父亲和宗正寺的官员们正在交谈。
　　行礼寒暄过后，领头的官员拿出两纸已经批示通过的公文。
　　其中一纸是皇室通婚书，另一纸是外戚入籍书。
　　“嗣宁王嫡长子广安郡王李儒年已成立，未有婚媾。承贤第二女，令淑有闻，四德兼备，愿法交援……”
　　连伊听着听着，彻底惊呆了。

　　而更让她吃惊的还不是广安王李儒这突如其来的通婚书，而是那第二纸公文。
　　原来，那第二纸公文上写到，为了能让这门婚约门楣品级更符合宗室礼制，经章仇兼琼同意，现将章仇连伊过继为寿春公主与驸马吴澄江之长女，以待封赏婚事。
　　连伊做梦也没能想到，自己会从此被改姓为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