伯父扭头揣摩着父亲，打开了包裹。他禁不住喊了起来：“呀！东北绿豆糕，宁镇产的。这可是好东西呀，多少年没吃了。它是又香又脆，入口就化啊。老三，你这是从哪儿弄的，这玩意即便是在东北也不好买哪。纯粹手工制作，产量太少了。”
　　父亲得意地扬起了脖子：“当年，我手下有‘三员大将’——虎子、豹子和猴子，虎子和猴子一个在西南，一个在西北，都是师团级了，没想到失去联系多年的豹子一下子冒出来了！我说这阵子有些蹊跷，原来豹子是咱们县‘支左’的头号人物哪，哈哈哈！”
　　“噢，这就是他托尚教导员捎来的。”笑完，他又补充了一句。

　　伯父也美美地点着头。
　　“你明白了吗？”伯父突然对父亲说。“这人情，有时大过天哪！”
　　父亲一下愣住了。他不知道何以表态。
　　伯父还想跟父亲交流一番，父亲却借故离去了。
　　胶东的晨雪，看似轻柔，悠悠地飘着，可伴着那冰河里袭来的寒风，它就变成了温柔的杀手。它一旦附着在人体上，先是轻盈地吻你一下，接着就是寒冷的一针。
　　天还未亮，街面上行人稀零，刘易生就已握着大扫帚扫开了积雪。“唰唰”，“唰唰”……僵硬的枝条，狠狠划着冰冻的大地，狠狠划着他冰冻的心境。

　　伯父出现在了他的眼前。无声地递给他了一个纸包。他颤着手，打开了纸包，惊讶地嗫嚅了一声：“宁镇绿豆糕。”
　　“估计你就识货。”伯父用极其隐晦地话语说道。“宁镇朝南二十里，就是‘剿总’的特训班。”
　　刘易生用奇异的目光看着他。
　　伯父又说道：“你已经为一种信仰付出了代价，又在为另一种信仰付出更大的代价。”
　　伯父轻蔑地一笑：“其实，这也是背叛信仰的代价。”
　　刘易生的眼睛里闪射着更加陌生的光。

　　他压低着声音说：“你这些话，后患无穷啊。”
　　伯父的眼睛挤成了一条缝：“哪会有什么后患哪。我是共产党的所长，还有个英雄的弟弟，这是背景。出卖一个关心你的人，你心里犯别，这是人性。”
　　刘易生点点头，又轻声说道：“你的结扎刀口，是十字花的，在东北，只有‘剿总’行营诊所的美国人能做这样的手术，而没有身份的人，恐怕……”
　　伯父神秘地笑了笑，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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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期：2010-06-02　12:48:40

　　三十、…….
　　可能我的记忆错了，对“文革”的感受，我跟别人有着一些差别。
　　在我的印象中，“文革”中真正的疾风暴雨、惊涛骇浪，不过两年，之后就基本趋于平稳了。记得在我读三年级的时候，大人们经常告诫我：“往后说话注意点，不然再搞文化大革命，小心把你给整了！”伯母也不断告诫伯父：“你是所长，往后咱一点儿也别贪公家的便宜，再来了文化大革命，闹不好咱也得挨斗！”
　　后来才知道，到了1968年秋，“文革”的战略意图已经实现，刘少奇和邓小平已经被揪出来了，也被斗倒批臭了，上头开始收缩战线了。在这种大背景下，“大联合”以及“老中青三结合”等耐人寻味的口号出现了，一些靠边站的老干部重新又回到了领导岗位，有的还委以重用，皮副县长就属于这种情况，他从马车夫，一跃成为县革委的主任，仅仅屈居“支左”首长之下。而那位靠造反起家祁主任，被一撸到底，弄到了县大粪场当副场长，他喊冤叫苦：“我也是建国前的呀，行政十九级啊，过去的民政局局长啊，怎么能这样对待我啊！再说，我造反，是上面肯定了的呀。”皮主任也用同情的语气对他说：“老祁，毛主席曾经说过，这次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对各领导干部来说，首先是一次灵魂的大革命。希望你要充分认识，认真对待啊。还有，你放眼看看，你们这批坐直升机上来的干部，从中央到地方，打倒了多少啊。这次没给你定性，就已经是对你的照顾了。”

　　皮主任的命运天翻地覆，有人说他这是沾了我父亲的光，因为他跟“支左”首长都是我父亲的部下，两个人虽然过去不熟，不在一个团，但同在一个师，以我父亲为轴心推论，他俩属于“叔伯战友”。
　　一朝天子一朝臣。皮主任手掌大印后，即着手调整下属班子。
　　黑大牙是个明白人，还没等轮到了他，皮主任就收到了他的辞职报告。
　　皮主任顺水推舟，给他安排了个公社革委会的副职。正职是皮主任亲自上门请的——管明月夹着马鞭刚刚走出家门，就被皮主任挡住了。俩人的对话也反映出了政治人物的敏感和机智：
　　管明月一愣，接着会心笑了：“没想到你来的这么早。”

　　皮主任故意看了看天“不早，都八点了。”
　　“其实，当马夫，也很潇洒。”管明月说。
　　“是啊，我也当过。驾这个辕，比驾别的轻松。”皮主任要过他的鞭子，摇了摇鞭稍，说道：“你和我，恐怕都不喜欢这个轻松的差事吧？”
　　管明月缄然无语。
　　俩人一前一后，走进了公社革委会的办公室。
　　午饭，皮主任没有上我家，而是把父亲请到了公社接待室，一起就坐的还有管明月和黑大牙。

　　席间，皮主任并没有谈新的革委会的事，而是谈了父亲的职位问题。
　　他说：“老苏啊，为你的事，‘支左’首长、我，还有你们公社的同志，费了不少脑筋啊。你要是有路线层面的问题倒是好办了，可……所以，考虑来考虑去，不给你解决吧，对不起你，给你解决吧，又…..”
　　父亲打断了他的话：“咳！我一个大头兵，不要求进步，有酒喝就行。职务不职务的，无所谓。”
　　“你要是真无所谓，那倒好办了！”管明月拿着玩笑当真话。“世上，不吃腥的猫太少了。”
　　父亲垂下眼帘，不吭声了。

　　皮主任轻声一笑，说道：“我就直说了吧，你抓民兵还是有一套的，所以，我们想任命你公社武装部副部长，主持工作。你看行吗？”
　　父亲忍着笑，端起了酒杯：“咳，无所谓。”
　　管明月也调侃道：“为了无所谓，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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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期：2010-06-02　17:18:01

　　三十一、闹剧里的闹剧
　　上了高中，我一不小心当了官，是班里的的物理课代表。伯父特恣，一再勉励我，好好学理科，将来当科学家。因为他畏惧中国的文科，说是容易惹是生非。可正当我奋发进取时，邓小平二次被打倒，一场教育改革的暴雨袭来了。我们的课本干脆扔了，直接学工学农，有点儿像今天的职业教育，但又不像，因为没有理论学习，只是跟着村里的农民、公社农修厂的工人干活。

　　非常不幸的是，我被分到了又苦又累的农学班。一段时间，我们农学班的同学就一个任务，每人每天交给学校五十斤青草，然后再由学校里卖给村里饲养牲口，至于卖草收入的去向，就轮不着你学生问了，反正老师的积极性很高，谁完不成任务就尅谁。
　　拔草可真把我给难为死了。我打小就没干过农活，不懂得拔草的窍门，也忍受不了拔草的苦累，因此，也就很难完成拔草任务，这样，自然成了老师批评的靶子。
　　但是，很快我就找到了自救的出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