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中国最早的这间课堂里,师生酬答有致,彼此谈笑风生,话题宽泛而精深。夫子的全部教学主张,就是以文发学生之蒙,以行积学生之德,以忠立学生之节,以信全学生之身,以礼约学生之形。他的教学,是将古代文献典籍的知识教育,和以忠信为人性之本的道德教育,以及社会实践三者结合修为的综合体系。他要的,是学生认识现实生活中的自我,达到对人生当下和永恒的了悟,形成一个永远的探索过程,贯穿人的整整一生。
(待续)
日期:2012-02-24 19:12:28
在孔子那里,为学,远非仅仅熟读六经课本,然后俯仰天地,以饱学自命。他通过弟子曾参之口,道出为学之人的首要——尽忠,守诚,执信,然后对之时时习练,在心领神会、身体力行中,走向人格与学术的双重完善。
一个在现实世界处处碰壁,始终颠沛流离在路上的老人,为什么始终高扬着清矍的面庞,谦和有致,不改其度,即便厄于陈蔡,也教习严明,话语琅琅,无一日不大雅传诵,无一时不弦歌悠扬。是自我蒙蔽性陶醉?还是绝望至极点,转身寻求心灵的另一向度温存?
都不是。孔子眼里的礼乐,完全不同与今日吾侪酒足饭饱后的无聊K歌。我们是在发泄,孔子是在发心。他已将礼乐作为学生修德明心、为学论政必经的一扇门。而且,作为日常功课,须臾不可废。
《礼记?乐记》:“君子曰:礼乐不可斯须去身。”原因是,致乐以治心,致礼以治躬。礼就扎根于人心之仁,它憨憨地坐在人性最温柔、最慈善的角落,有阳光斜披,静穆而善良。
有仁心才有仁行,才有高贵的俯身,才有同情的眼光,和怜悯的眼泪。所有不端的思想和行为,病灶都是他心中乏仁。仁者人也,不仁则不人。所以作为人,怎么能不习礼呢?“君子义以为质,礼以行之,孙以出之,信以成之。”这是个逻辑递进关系。
他有个主张,“礼,与其奢也,宁俭;丧,与其易也,宁戚。”他主张对富与贵的诉求,但必须限定在“以其道而得之”的尺度匡衡之内;他也认同恶贫去贱的人性本能,但给出的限制仍是,“不以其道得之,不去也。”
这个“道”在哪里?就在于“仁”。只有仁德之人,才会名利于我如浮云,安于仁德,贫富自适。也只有智慧的人,才能看清世间种种的虚枉和短暂,顺仁而安。
为此,君子要安贫乐道。安贫是为了守“道”,终日咧着一张苦瓜脸去守,他能坚持的时间便很可疑,所以孔子提醒要乐道。只有乐在其中,才有兴趣与恒心。钱理群说过句我认为相当高明的话——做任何事,刻苦的结语常常是两个字:及格;兴趣的结语也是两个字:出色。
所以,孔子对“贫而无谄,富而无骄”的评语是尚可,但还不够,应该更上层楼,登到“贫而乐,富而好礼”这一层。
也即在此时,孔子在奔波的路上连续遇到一系列隐士,并为他们所讥诮、批评。石门、荷蒉、楚狂接舆、长沮、桀溺、荷莜丈人、微生亩,他们一个共同特征就是,面对天下无道,自己无法作为时,绝不同流合污,而是在坚守自己节操同时,选择避世,以独善其身。当世不可避时,则退而求其次,选择避地,再等而下之避色、避言。
孔子自己是不避世的,因为他胸中怀拥着大道,负有强烈的社会责任感与使命感,强调道德人格的崇高价值,有着以天下为己任,匡正时弊的社会担当。但他并不因自己巍峨而忽视甚至去鄙视其他山峰的低矮。
相反,他对向自己毫不客气讥讽加指责的七位隐士,送去了自己的赞许。这就是来可泓先生所说的,“孔子是反对隐士思想和行动的,他也曾被长沮、桀溺等人骂得很难堪。但孔子认为他们是贤者,比之于当政的斗筲之徒要高尚得多。”所以,孔子一面称他们为贤人,一面却坚守自己积极进取的用世之道。
支撑孔子这样做的内在生命力量在哪里?
是《易》所说的“天行健君子当自强不息,地势坤君子当厚德载物”的天地自在精神。“不恒其德,或承之羞。”孔子自己说。
孔子命运多艰,处处碰壁,就是因为他要保持人格的完整,要自己言行一致。假如他屈身与生活讲和,弯腰向权贵摧眉,为自己找一个含混的借口,老人家还会颠簸在路上,与穷蹇为伴吗?面对官位,孔子的态度是:不汲汲于求位,也不避位,无可无不可。
无道则隐,死守善节,独抱洁操;有道则现,行仁推礼,达民化人,这是孔子永恒的用世主张。如果政治黑暗,那么就要隐起来,至于隐于野,隐于市,还是隐于朝,是在岭上与白云耳鬓厮磨,还是在山涧梅妻鹤子,怎么随意怎么来。但只要政治空气清新,外部环境许可,大家就应该果断地走出去,将自己的学术和政治理想,尽可能地实现在各级领导岗位上。但他始终昂扬向上,欲用一己之力来挽救即将垮塌的文明,不管在何时。
明知不可为而执意为之,并矢志不渝,砥砺而行,这便给人生打上了几许悲壮的色泽。
(待续)
日期:2012-02-25 10:06:53
五
天涯遥遥,何处是我家?我推仁化民的政治抱负又最终能在哪里实现?
周游的路上,他一定暗自一遍遍问过这个问题。
至齐、卫、陈、蔡、楚,一次次的碰壁,一回回的见阻,虽丝毫动摇不得他沛然于胸的大道,但却也使他日渐苍老的心中,开始泛起白居易式的归乡之情,“穷通与生死,其奈吾怀抱?江山信为美,齿发行将老。在郡诚未厌,归乡去亦好。”
公元前484年,从家乡鲁国递来了一枝玫瑰。弟子冉求为季氏将左师,与齐军战于鲁郊,克之。季康子问他是怎样学会作战的,冉求说,学于孔子,遂荐孔子于季氏。季康子派公华、公宾、公林以币迎孔子归鲁。至此,孔子结束了在外十四年的颠沛流离生活,重回母国。
这是个温暖的邀约。
68岁的孔子,在行将就木的人生末班车上,仿佛看到了一丝希冀。
但,回来后的他很快就懂得,这只是他一份纯系美好遐想的一己之愿。虽然,此时的鲁国国君已是鲁哀公,执掌大权的季桓子也换为季康子,但鲁国还是那个鲁国,一切依旧。
鲁哀公向孔子问政,孔子曰:“政在选臣。”又问:“何为则民服?”(《史记?孔子世家》)孔子回答说:“举直错诸枉,则民服;举枉错诸直,则民不服。”(《论语?为政》〉哀公不置可否。
季康子也向孔子问政,孔子说:“政者正也,子帅以正。孰敢不正?” (《论语?颜渊》)季康子欲行田赋,将军费改按田亩征税,使冉求问孔子,孔子曰:“若不度于礼,而贪冒无厌,则虽以田赋,将又不足。”季氏不听(《左传?哀公十一年》)。
鲁国再次向兴冲冲归来的游子竖起了坚硬的手掌。
至此,这个白发萧疏的文化老人,终于彻底明白,己志终不得抒,己道终不得行于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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