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思想地图-2-庄子》
第19节作者:
好熊熊逸 惠子批评庄子的言论没有用处,庄子辩解说:“知道了无用才能谈有用。天地是如此的广大,而人所占用的不过是一小块容足之地罢了,但如果只保留你的这一小块立足之地,把其他地方都挖空,你站的这一小块地方还有用吗?”惠子回答说:“没用。”庄子说:“这不就是无用的用处吗?”
根据这个道理,鹪鹩巢于深林,虽然不过一枝,但绝对不能只有这一枝;偃鼠饮河,虽然不过满腹,但需要的水绝对要比满腹的那点多得多才行。人虽然一顿只能吃一斤,但需要的远远不止一斤;虽然只能睡一张床,但需要的远远不止一张床的空间。这个道理《庄子》竟然讲到了,这也正是《老子》所谓的“有之以为利,无之以为用”的一隅。就算对这样的“无”不拥有私人产权,至少也要有一定的使用或支配的权利。
但这样一讲的话,我们的麻烦又回来了:到底怎么才能逍遥呢?有没有更实际一点的例子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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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 王叔岷《庄学管窥》辑《庄子》佚文,于此条有注:《大宗师》篇言传说“乘东维,骑箕尾,而比于列星”下,《释文》引崔本更有此二十二字。《文选》郭景纯《江赋》注、《事文类聚》前集四九亦引“其死登遐,三年而形遁”二句。
日期:2010-06-06 18:06:04
6.
实际一点的例子是有的,其现实指导性要比许由的故事强得多:
孔子谓颜回曰:“回,来!家贫居卑,胡不仕乎?”
颜回对曰:“不愿仕。回有郭外之田五十亩,足以给飦粥;郭内之田十亩,足以为丝麻;鼓琴足以自娱;所学夫子之道者足以自乐也。回不愿仕。”
孔子愀然变容曰:“善哉回之意!丘闻之:‘知足者不以利自累也,审自得者失之而不惧,行修于内者无位而不怍。’丘诵之久矣,今于回而后见之,是丘之得也。”(《庄子·杂篇·让王》)
大意是说,孔子不理解颜回为什么家境贫寒却不肯出去做官,颜回回答说:“我在城外有50亩田,够喝稀粥了;城里还有10亩田,够织丝麻了;以弹琴来消遣,以从您那里学来的道理自乐,我不愿意做官。”孔子很受触动:“你的觉悟太高了!我听说知足的人不受利益的牵累,自适的人受了损失而不忧虑,修养内心的人没有爵位而不自卑。我念叨这话很久了,今天在你身上见到了,这是我的收获呀!”
这个故事把颜回的背景交代得很现实,他是一个小有产业的人,城里城外一共有60亩地,干饭虽然吃不饱,但稀粥管够,还有一点费用低廉的娱乐,于是乎逍遥自适。我们今天的普通读者完全可以有样学样,社会竞争虽然激烈,但要过上顿顿有稀粥的日子还算不难,再有一把口琴和两本书,就完美了。
但是,有权有钱的人恐怕会说:“颜回本来就是个穷人,做到这样当然不难,可像我们这样过惯了有权有钱日子的人,天天喝稀粥肯定受不了。我们虽然知道做人应该清心寡欲、知足常乐,但实在做不到呀。请问,有什么专门针对我们权贵人家的逍遥方案吗?”
很幸运,这个方案也是有的:
中山公子牟谓瞻子曰:“身在江海之上,心居乎魏阙之下,奈何?”
瞻子曰:“重生。重生则利轻。”
中山公子牟曰:“虽知之,未能自胜也。”
瞻子曰:“不能自胜则从,神无恶乎?不能自胜而强不从者,此之谓重伤。重伤之人,无寿类矣。”
魏牟,万乘之公子也,其隐岩穴也,难为于布衣之士;虽未至乎道,可谓有其意矣!(《庄子·杂篇·让王》)
大意是说,公子牟是魏国的王子,身世显赫,但有心追求颜回那种境界。他向瞻子请教说:“我虽然隐居在偏远的地方,心里却总是惦记着宫廷里荣华富贵的生活,这可怎么办呢?”瞻子说:“你要重视生命,重视生命自然就会轻视荣华富贵。”公子牟说:“道理我都懂,但我就是把握不住自己那颗向往荣华富贵的心。”瞻子说:“向欲念妥协虽然不好,但勉为其难也不好,那等于受到了两重伤害,这样的人活不长。”评语说:公子牟是大国的显贵,要过隐居岩穴的生活当然比平民百姓困难得多。他虽然不能臻于道的境界,好歹也算有这份心意了。
看来《庄子》这部书虽然满是过激之辞,但也有如此人性化的一面,对人性的弱点虽然无可奈何,但也给予了同情的理解。不过,庄子显然也低估了那些有权有势有钱有名的人们,因为他们最有打折的本事,把一部被严重打了折的《庄子》当做自己在名利场上追逐奔跑的一件工具。庄子对于他们就像刹车装置对于赛车手:一部赛车不仅需要强大的发动机和充足的汽油,同样需要灵敏的刹车装置,但刹车不是为了停下来,而是为了更快地跑到终点。
当然,有人会拿责任来做挡箭牌:位高权重,责任太大,虽然身居魏阙之下,心却向往江海之上。比如一个国家的总统、总理,就算完全被庄子说服,也不能甩手就走吧?
但其实庄子说过:“能。”一国之君之所以会说“不能”,是因为他觉得这个国家对他而言很重要,那么,只要他不再觉得国家有多么重要了,岂不是就会回答“能”了么?这样的事例庄子讲过一个,说魏文侯听得道高人田子方讲了一番话,完全被震住了,只觉得身体动不了,嘴也张不开,恍悟自己从前的识见只是糟粕,于是起了向道之心,最后叹了一句:“魏国真是我的包袱啊!”(《庄子·外篇·田子方》)
还有一则故事,是说韩国和魏国争夺土地,韩昭僖侯大感烦恼,子华子劝慰他说:“如果有这样一份契约,拿到它就可以得到天下,但左手去拿就会被砍掉左手,右手去拿就会被砍掉右手,您愿意去拿吗?”韩昭僖侯说:“我不愿意。”子华子说:“很好。既然自己的一只手都比天下重要,而一只手当然不如整个身体重要,一个韩国当然也不如整个天下重要,您又何必为小小一个韩国而愁坏了身体呢?”韩昭僖侯恍然大悟:“来劝我的人很多,只有您的话说到了点子上。”(《庄子·杂篇·让王》)
我想,这段文字的作者(无论是不是庄子本人)看来没有真正受过穷。对于很多人来说,用一只手来换取天下未必就不值得,子华子如果拿这套说辞去对那些卖肾、卖身的人讲,说不定会被暴打一顿。但韩昭僖侯身为一国之君,觉悟也许比弱势群体更高吧。
但是,韩昭僖侯后来有没有放任韩国不管,魏文侯后来有没有扔下魏国这个包袱,庄子一概没讲,只是《庄子·外篇·山木》讲的另外一个故事值得我们参照:鲁侯虽然一心一意操劳国事,但还是免不了忧患,所以脸色不太好看。市南宜僚劝慰他说:“狐狸和豹子栖居山林,算得上沉静了,而且昼伏夜出,算得上警惕了,但还是会被猎人捉住,这都是因为它们长了一身美丽的皮毛呀。而鲁国不正是您的皮毛吗?您只有把这个‘皮毛’丢掉,洗净内心,去除物欲,遨游于无人之野,忧患也就没有了。南方有个建德之国,那里的人单纯质朴,少私寡欲,只知道耕作却不知道储藏,帮助别人而不求回报,不知道什么是礼义,随心所欲,合于天道,所以活得很快乐,死得很安稳。我建议您舍弃国君之位,远离俗务,与道偕行。”
鲁侯有点担心:“这山长水远的,我怎么去呢?”
市南宜僚说:“您不要倨傲,不要执着,自然就能去到了。”
鲁侯还是担心:“这么远的路,谁陪我呢?没有足够的粮食,怎么能到呢?”
市南宜僚说:“只要减少费用,节制欲念,就算没有粮食也饿不着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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