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期：2010-11-07　12:07:27

　　二．4．02．
　　杜月笙名气是越来越大了。有多大呢？话说有一天，杜月笙生了一场大病，肚子疼得要死要活的，家人连夜请来了法租界里最有名气的法国医生谢毕——也就是杜月笙有这么大的面子，把谢名医深更半夜叫起床，带了翻译和护士，开车到华格皋路出诊。
　　一诊之下，名医发话：“急性盲肠炎，必须立刻送到医院开刀。”

　　杜月笙虽然疼得要死，但死也不肯开刀，甚至颤抖着从枕头下掏出手枪表示决心。家人无奈，却突然想起有个叫王仲奇的中医，专治疑难杂症，就把王中医请了来。
　　王中医把完脉，很从容的说：“小case。杜先生的痛叫肠瘫，我开个方子，火速抓药来吃，可以治得好。”吃了两天药，真就好了。
　　法国名医很负责，每天打电话来询问病情，表示需要的话请杜先生随时来手术室。最后他听说杜月笙不开刀居然好了，大为惊异，这也轰动了黄浦滩上的西医：想不到中医中药，竟如此神奇！
　　毫无意外的王中医立即红了，接着就是名利双收。门庭若市到了什么程度？他在诊疗室里设一道铁栅栏，医生看病，像在坐牢，病人求诊，伸只手进栅栏里去，以便王大医师把脉。这么做，说是为了怕绑票。名人嘛，小心点为好。
　　这也就罢了。更气人的是，王中医出诊，诊费多少，要看路途远近，同一条马路，也要分门牌号；同一幢楼房，二楼三楼，诊费各有不同，搞得自己跟搬家公司似的。就这样后来干脆也只坐堂不再出诊，若有人非请他出诊不可，只有一个办法，就是请杜月笙写张条子——饮水思源，王中医已经拜杜月笙为师了。
　　杜月笙名气大到这种程度，揽入门下的就已经远不止帮会中人。三教九流，甚至各路社会名流无不厕身其中，杨度就是其中的一个。
　　杨度字皙子，是在中国历史上也能够占有一席之地的人物。此君生于1874年，19岁中举人，1903年接近穷途末路的清政府新开“经济特科”进士考试，杨度是第一批考生，考中一等第二名，后来成为袁世凯的财政部长的梁士诒是第一名。可气的是，梁士诒这个名字涉嫌“梁头康尾”（梁启超的“梁”字，康有为字祖诒的“诒”字），而“康梁”因为“戊戌变法”，为慈禧太后至为痛恨，梁状元因此竟被除名。杨度莫名其妙受此牵连，又因是“湖南师范生”，有革命党的嫌疑，也被除名。辛辛苦苦到手的功名，不明不白就没了——其实杨度哪里是什么革命党人？他一生沉醉于帝王之学，是不折不扣的君主立宪派。

　　杨度感到在国内呆着很无趣，索性东渡日本，与汪精卫同学，并交好于蔡锷，成为留日学生的重要领导人之一，因此结识了梁启超、孙中山和黄兴等重量级人物。
　　1905年清政府迫于各方压力，计划预备立宪，派载泽、端方等“五大臣”出洋考察宪政。他们到欧、美、日本走了一趟，考察了各种游乐场、红灯区、博物馆、赌场、红酒庄园等等之后，不得要领。好在有备无患，早在出国前，他们即已派首席随员熊希龄去日本找人代写考察报告，结果找到了正穷困潦倒的杨度。杨度实收一万块钱后，请熊希龄吃喝玩乐一番，便开始翻阅资料，运笔构思。不愧大才槃槃，根本就没去过欧美的他，居然写出了两篇像模像样的宪政考察报告——《中国宪政大纲应吸收东西各国之所长》和《实行宪政程序》，再加上梁启超应杨度之请所写的一篇《考察各国宪政报告》及若干奏稿，五大臣回国后足够交差了事。

　　岂止是交差？报告写得太好，竟在国内政学两界引起轰动。没有人相信如此有见地的文章会出自不学无术的五大臣之手，寻根问底之下，杨度这个名字终于浮出水面，立即名动公卿。谁都知道，杨度的春天就要来了。
　　1908年，当世最有实力的两大宰相袁世凯、张之洞联名保荐杨度，说他“精通宪法，才堪大用”。于是杨度开始当官。袁世凯安排他在颐和园向皇族亲贵演说立宪精义，恶补法律常识，极力主张开设民选议院。作为晚清的宪政专家，清政府关于立宪的文件大多出自杨度之手。
　　杨度被袁世凯誉为“旷代逸才”，他对袁世凯也怀有知遇之感，认定袁是中国第一人。同时为了实践自己的帝王之学，他联合同道，不遗余力的把袁世凯推上了皇帝的宝座。老袁称帝换来天下大乱，蔡锷发起护国战争，赢得全天下响应。杨度万万没想到，自己宰相没当成，却害死了恩公。
　　据说袁世凯临死前说的最后一句话是“杨度误我！”而杨度则为袁世凯写下如此一副挽联：
　　共和误中国，中国误共和；千载而还，再评此狱。

　　君宪负明公，明公负君宪；九原可作，三复斯言。
　　黎元洪继任大总统后，下了一道“变更国体祸首惩办令”，杨度不仅榜上有名，更当之无愧排名“祸首榜”榜首。他先是逃到天津租界，又在青岛蛰居过一段时期，这段时间他倒也没闲着，曾游说曹锟、吴佩孚参加革命，不得要领后自己于1922年加入了国民党。再后来，他还在张宗昌那儿当过总参议，张大帅对他相当尊重。1926年，北平《社会日报》社长林白水因撰文骂张宗昌是“睾丸”被抓，张大帅要杀人，任谁求情都没用，只有杨度来劝，才给面子同意放人。可惜杨度来晚了，张宗昌枪下留人的命令传下去，林白水已经殉难。

日期：2010-11-07　12:33:03

　　就在前不久，张宗昌终败于复出的蒋介石后，杨度再次失去依附，黯然南下上海，客居陈冲鹏家。陆冲鹏北洋时期担任过国会议员，和杨度是旧识，也是杜月笙很要好的朋友。老杨因此结识了杜月笙。
　　杜月笙此时正热衷于延揽名流以提高社会地位，碰到杨度这么一个举世闻名的人物，当即揽入门下，将薛华立路155弄13号(今建国中路瑞金二路附近)的一幢洋房送给他住，每月发给500元薪水——那是高级白领也未必享受得到的待遇。
　　杨度在杜公馆第一次出手，是为大管家万墨林改名字。万墨林本名万木林，上海话有个骂人的词叫“阿木林”，大概是SB的意思。万木林是杜月笙的表弟，和杜一样，出身极端穷苦，真正的一字不识，不过再不识字也知道自己的名字不好听。他始终记得初到杜公馆时，杜月笙对他说的那句话——“人可以不识字，但不能不识人头”，所以见到杨“国士”，哪肯放过？便央求着替他取个好听的名字。杨度是真有学问，就给他改名“万墨林”。一字之差，境界判若云泥。

　　上海小报传说杨度是杜月笙的徒弟，杨度对此坚决否认：“我一没递过帖子，二没点过香烛，我称他杜先生，他叫我皙子兄，老实说，我不是青帮，只是清客而已。”
　　杜月笙对杨度这个清客是真倾心相待。吃吃喝喝自不必说，杨度爱看报，杜月笙吩咐手下人每天给他买报纸；杨度爱打麻将，杜月笙有空就陪他打；杨度爱抽鸦片，杜月笙不限量供给他最好的……等到杨度终于想起来曾经答应过梁启超编著《中国通史》一事想要动笔时，杜月笙更是和陆冲鹏一起，帮着搜购了大批典籍史料，连全国各地的州府县志，都几乎搜集齐全。这绝对是项浩大的工程，可见杜月笙对杨度的支持真可谓不遗余力。

　　后记：
　　1．
　　杨度版《中国通史》最终也没写出来，杜月笙并不在意，他本来就醉翁之意不在酒，所以对杨度始终如一的无微不至，却又一无所求。杨度无以回报，时间长了就觉得很不好意思。于是1930年杜月笙打算在老家建宗祠，只消说一句“借重皙子兄大才”，杨度挥笔就是一篇“杜氏家祠记”，觉得不够，又写了一篇“杜氏家祠落成颂”，还觉得不够，再撰写了一幅楹联：
　　大江以南，推为望族
　　明德之后，必有达人
　　除此之外，杨度还担任了杜祠落成典礼文书处秘书，干得不是一般的敬业，活活给累病了，这是1931年6月间的事儿。结果就再也没好，到了9月初，盍然长逝。真是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去世前，杨度自撰挽联：
　　帝道真如，如今都成过去事
　　医民救国，继起自有后来人
　　2．

　　在杨度笔下，杜月笙是个游侠式的人物。《杜氏家祠记》中他如此写道：“其行谊如古之游侠者流，慷慨好义，重然诺，能与人共患难，轻财货而重交游，宾客甚盛，车骑日集。其门人有请求，无不立应，因是其名重于大江南北，识与不识，咸慕其风”。“凡利民之务，如兴学、设医、救灾、恤贫诸举，辄捐巨金以为倡导”。“予初闻杜君名，意为其人必武健壮烈，意气甚盛；及与之交，则谦抑山下，恂恂如儒者，不矜其善，不伐其能。人向往之，其德量使然也。”

　　3．
　　杨度在上海期间，利用杜月笙“清客”的身份，掩护过不少共*产*党人，自己也秘密加入了中国*共*产*党。杨度入党，潘汉年是介绍人，周*恩*来亲自批准，并由夏衍单线联系。1975年冬，周*恩*来在病重时特意提到，重新修订《辞海》时，一定要把杨度晚年参加共*产*党一事写进去，并叮嘱道：“他晚年参加了党，是我领导的，直到他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