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暖回忆思念瘦——唐宋词里的风流韵事》
第49节

作者: 西门杏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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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黄庭坚生前跟苏轼齐名,死后给他的徒子法孙推崇为杜甫的继承者。自唐以来,钦佩杜甫的人很多,而大吹大擂地向他学习的恐怕以黄庭坚为最早。(钱钟书语)
  钱钟书对黄庭坚的诗颇有些不以为然,他这样说:黄庭坚对杜诗哪一点最醉心呢?他说,“老杜作诗,退之作文,无一字无来处;盖后人读书少,故谓韩杜自作此语耳。古之能为文章者,真能陶冶万物,虽取古人之陈言于翰墨,如灵丹一粒,点铁成金也。”在他的许多关于诗文的议论里,这一段话最起影响,最足以解释他自己的风格,也算得江西诗派的纲领。他有些论诗的话,玄虚神秘,据说连江西诗派里的人都莫名其妙的。

  杜诗是否处处有来历,没有半个字杜撰,且撇开不谈。至少黄庭坚是那样看它,要学它那样的。元稹赏识杜诗的白描直说,不用古典成语:“怜渠直道当时语,不著心源傍古人”。……“无一字无来处”就是钟嵘《诗品》所谓“句无虚语,语无虚字”。钟嵘早就反对的这种“费用事”“殆同书抄”的形式主义,到了宋代,在王安石诗里又透露迹象,在“点瓦成金”的苏轼的诗来愈加发达,而在“点铁成金”的黄庭坚的诗里登峰造极。

  南宋末年,任渊注解了《山谷内集》;南宋中叶,史容注了《外集》,史季温注了《别集》,都赶不上任渊的精博。此外,陈逢寅也作了《山谷诗注》,任骥和邓公立又分别注了《外集》,可惜这三家的注本没有流传。看来,“读书多”的人对黄庭坚的诗都疑神疑鬼,只提防机平常的字句里有什么埋伏着的古典,草木皆兵,你张我望。例如任渊满以为把《和答钱穆父咏猩猩毛笔》的出典注明白了,可是杨万里又搜查出来两句暗藏的“古人陈言”。甚至黄庭坚明明是默写白居易的诗,记错了些字句,他的崇拜者也以为他把白铁点成黄金,“可为作诗之法”,替他加上了一个“谪居黔南”的题目,编入他的诗集里。

  黄庭坚在诗歌理论上明确提出作诗应该“无一字无来处”,而且要学会“点铁成金”,这还不够,还要“夺胎换骨”。什么叫“夺胎换骨”呢?他说,“不易其意而造其语,谓之换骨法;窥入其意而形容之,谓之夺胎法。”(转引自宋人惠洪《冷斋夜话》卷一)这种理论说白就是逃避现实,忽视现实,强调多读书,然后在使用前人成语时翻新一下,不要照搬,追求形式上的新奇,教人怎么模拟,专门在剽窃上耍花招。所以,金人王若虚批评这种理论是“剽窃之黠者耳。”他还主张诗歌不应该有讽谏作用,只能抒发个人的情性,“诗者,人之情性也,非强谏争于廷,怨忿诟于道,怒邻骂坐之为也。”黄庭坚是苏轼的学生,但他和苏老师的风格却大不相同,如果说苏轼的诗是豪放自然的话,那么,黄庭坚的诗则以奇峭瘦硬著称,他开创了不同于老师的新诗门派,提到老师的诗文,他批评说,苏轼的文字“其短处在好骂,慎勿袭其轨也”。

  黄庭坚是不大关心“火热的现实生活”的,他的诗是不反映现实的,他的1000多首诗,内容基本都是抒发个人情性,相思啦,酬答啦,咏物啦,题画啦,感慨啦等等。黄庭坚很少触及社会现实,个别触及到的,其态度也属于“怨而不怒”,甚至干脆用寓言说事。比如《蚁蝶图》:
  蝴蝶双飞得意,偶然毕命网罗。群蚁争收坠翼,策勋归去南柯。
  单纯从字面上看,这诗没什么呀,不就是写蝴蝶、蚂蚁吗?不是,他是在党争,但他用曲笔,讲寓言。真有他的,如此小心翼翼,实在用心良苦。这也与当时的社会知识分子的生态环境有关。一般人都认为宋代文人最宽松,从开国皇帝就立下规矩,不杀知识分子,像苏东坡无论怎么骂朝廷,都没有杀他,最多是流放外地,无论是流放地远和近而已。但知识分子有个臭毛病,文人相轻,喜欢划分圈子,事实上,宋代文人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舒服。在士大夫之间,党争从来就没有停止过,逢人只说三分话,未可全抛一片心。如果想整对方,交往、谈话甚至书信都可能成为获罪的证据,而被“转相告言,有司推诘”(见《宋史·陆佃传》)。在文人士大夫之间,告讦之风盛行,诗人因而获罪的不在少数,苏东坡就因为写诗议论新法,官场的对方抓到把柄,陷害他,说他“指斥乘舆”、“讽刺朝政”、“谤讪中外臣僚”,被关进监狱,如果不是皇帝本人对他印象还不错,替他说了句话,他就被杀头了。这就是著名的“乌台诗案”。

  海南五公祠里至今还摆放着宋代名臣胡铨的牌位,胡铨是怎么被贬到海南的?就是因为上书反对对金国议和,得罪了秦桧。看到老朋友胡铨被贬放蛮荒地海南岛,估计有去无回了,诗人王庭珪写了首诗表达送别之情,结果呢被欧阳识告讦,这一告,王庭珪得滚蛋了,被放逐辰州。所以,清代名士王士禛在《居易录》中说:宋代“文字之祸亦他代之所无”。宋代大概是太闲,文人们喜欢拼命在皇帝面前表现自己的忠诚,各个党派之间、文人士大夫之间喜欢互相掐,这一点就没有唐朝知识分子那种大气。像白居易的《长恨歌》,公认的名篇吧,连唐宪宗读后都赞叹不已呢,可在宋代,有个叫魏太的知识分子,竟然批评《长恨歌》说:“失臣下事君之礼”(《临汉隐居诗话》),在这种告讦的气氛下,士大夫们又怎么能写出好诗来呢?创作根本放不开,也不可能放开的嘛。你还敢大胆地反映现实吗?还敢说什么“路有冻死骨”吗?大家都担心得罪朝廷被流放,担心被他人举报获罪,久儿久之,精神难免萎缩,没有了唐初诗人们的开明、大气和磅礴,加上朱熹等理学(道学)进行一番“存天理,灭人欲”的教育,诗歌创作更完了,更没有想象力了,只能板着面孔说教了。这正是为什么宋诗不如唐诗,但是,文人压抑久了,总有一个出口释放,他们找到词这种形式,于是,缠绵、相思的宋词发达了。

  北宋到了后期,从宋哲宗到宋钦宗的统治足有40多年,这个时候宋朝江山,已经是风雨飘摇,内部,百年起义造反不断;外部,金国虎视眈眈,甚至乘机而入,直到1127年汴京陷落,徽、钦两个皇帝被抓去当了俘虏,半壁江山被金占领。
  晚年的黄庭坚,看清了宋朝腐败的社会现实,甚至看到了宋朝的气数,毫无疑问,他对现实没抱什么希望了,这让我想起崔永元的一句话:“这个时代太二了,我不跟了。”黄庭坚此时大约就是这个心理,与其跟着社会瞎起哄,还不如索性逃避现实,皈依佛门,图个心灵清静呢。
  可以这么说,逃避现实,与他参禅信佛有关,他曾经做过戒绝女色和荤酒的《发愿文》。那是在他的第一个妻子孙氏死后。在《发愿文》里,他这样说:“今日对佛发大誓,愿从今日,不复淫欲、饮酒、食肉。设复为之,当堕地狱,为一切众生代受头苦。”
  据说,发愿后的二十年,他基本上没有食言,一直坚持清心寡欲、超然淡泊。又据说他还和苏轼一道拜访过高僧,“高僧说东坡前身是五祖戒和尚,而山谷前身则为一女子。黄庭坚信以为真,恍然大悟地说,难怪在贬谪到涪陵时,曾梦见一女子来送梦,告之是她转世云云。他特地记载了这件事,刻石于涪陵江上。可惜后来春夏江水上涨,石头被淹失传。”
  江西诗派以黄庭坚为始祖,受黄庭坚的影响很大。为什么叫江西诗派呢?江西诗派,又称江西宗派、江西派或西江派。江西诗派的由来,据学者房开江先生说,在黄庭坚那个时代,诗坛上并无江西诗派这一说法。正式作为一个诗歌流派提出来的,是黄庭坚之后、南北宋之交的吕本中。他在《江西诗社宗派图》中,以黄庭坚为祖师,并列陈师道、潘大临、谢逸等人为其宗派成员。江西诗派之说,就这样出现了。为什么吕本中等人将他们称为“江西诗派”?这是因为他们“其源流皆出豫章也”,以山谷为始祖,诗风比较相近,主张大致相同,而黄庭坚是江西人,故以江西名派。这也就是说,江西诗派不是江西诗派自己命名组织起来的,但在当时颇有影响,就连比较有名望的诗人,如杨万里、陆游、范成大等,也多少受其影响。杨万里还亲自为江西诗派诗作序。

  (未完待续,西门杏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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