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颅·中国》
第47节

作者: 黄摩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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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期:2012-04-15 01:54:51

  9.3工商城市
  《左传?隐公元年》有言:“大都不过参国之一,中五之一,小九之一”。这是一条尚未遭侵犯的“先王之制”,其中的“国”显然指天子脚下的京都。
  “都”本指大城,汉以后才指国都;而“邑”指小城,质而言之,有先君宗庙的叫做“都”,故“都”、“都会”都可指诸侯都城,而没有先君宗庙的城叫做“邑”。《说文》绕了一个圈子——“邑,国也”,“国,邦也”,“邦,国也”。“邑”与“国”在原始意义上都是聚落,《释名》:“邑,人聚合之称也”,《尔雅·释言》:“里,邑也”,《说文》:“里,居也”。故“十室之邑”的小村庄与“城邑国家”一说都是合于历史真貌的。

  春秋以来,周天下工具翻新、私族兴起,市场活跃,人口膨胀,城镇增长,郡县推广,都对宗法封建制的治理机构、政治秩序以及经济体制造成了剧烈的冲击,其中旧的等级采邑制度若一成不变,城镇“逾制”则不可避免,“百室之邑”,起初本不容易,后“三里之城,七里之郭”渐成普遍,而“千丈之城”、“万家之邑”更在后面。近世国人常将西方中世纪城市兴起视为“高歌猛进”,然经细细比较发现,如布鲁日、汉堡、伦敦等商业中心,其人口少则数千,多亦不过数万,在战国都会面前,皆黯然失色。而米兰、巴黎、威尼斯、佛罗伦萨等超级城市,其人口均在十万以上,但与临淄三十万人口(保守估计)相比,仍是相形见绌。周天下的君主与贵族皆注意到城市这一新兴势力的崛起,以之为重要的争夺目标。鲁国便有著名的“隳三都”运动,韩非子也指出,“大臣之禄虽大,不得藉威城市。”春秋是一个国野系统解体的大时代,而战国是城市体系逐渐明确的时代,城乡之别至此显而易见。

  每个中国人都有乡愁,那是他们对乡土与乡亲的记忆体验,而这些乡里集合在一起,就是大半个社会。只要有社会,就不可能老死不相往来。城市广场是西方文明的心灵之窗,而周人的乡间也自有公共空间。庠、序、校便是村社的公共建筑,奇特的是,这些先民的公共场所兼有学校、议事厅、礼堂与俱乐部的性质。关于议事,一般是年纪越长越有话语权,孔子是极其尊重乡俗与民情的,同时他也极其慎重地加入对乡里秩序的体验之中,据他观察,“乡原(愿),德之贼也。”(《论语?阳货》)舆论并不可畏,然群情盲动与道德绑架却是值得警惕的。

  子贡问曰:“乡人皆好之,何如?”子曰:“未可也。”“乡人皆恶之,何如?”子曰:“未可也。不如乡人之善者好之,其不善者恶之。”
  ——《论语.子路》
  言不顾行,行不顾言,则曰:“古之人,古之人。行何为踽踽凉凉?生斯世也,为斯世也,善斯可矣。”阉然媚于世也者,是乡原也。万子曰:“一乡皆称原人焉,无所往而不为原人,孔子以为德之贼,何哉?”曰:“非之无举也,刺之无刺也,同乎流俗,合乎污世,居之似忠信,行之似廉洁,众皆悦之,自以为是,而不可与入尧舜之道,故曰‘德之贼’也。孔子曰:‘恶似而非者:恶莠,恐其乱苗也;恶佞,恐其乱义也;恶利口,恐其乱信也;恶郑声,恐其乱乐也;恶紫,恐其乱朱也;恶乡原,恐其乱德也。’”

  ——《孟子?尽心下》
  水至清则无鱼,有乡则必有乡愿,人世如此,往来古今。儒家还称颂子产不毁乡校的开明。孔子认为理想的政治不是害怕舆论,而是“天下有道,庶人不议”。
  乡有乡风,观风是华夏政治之传统,“故以身观身,以家观家,以乡观乡,以邦观邦,以天下观天下。”(《老子》)荀子说:“君子居必择乡”,何以如此?因为“乡曲之儇子,莫不美丽姚冶,奇衣妇饰”,也就是说在荀子的年代,乡间的轻薄少年,没有不美丽妖艳的,他们穿着奇装异服,像妇女那样装扮自己,神情态度都和女人相似。本该纯朴的乡里何以至此?盖因“工商城市化”的浪潮侵袭而来。社会分工的加剧是不可避免的,孟子发现,乡间的小农经济单靠埋首种田已无法自足,他们也不得不用粟米去交换帽子、瓦罐、铁具等生活产品,通过简单的交易,农夫与各种工匠实现相互依存。

  东周时期,以工商业为主的城市经济突飞猛进,天下不但涌现出范蠡、白圭等工商大户,更形成了齐国临淄、赵国邯郸、周之洛阳、楚国之郢、卫国濮阳等通邑大都与商业中心。冶金、制陶、皮革、纺织、兵器制造等百工俱兴。东方的“两河流域”分布着大量的手工业中心,以丝织手工业观之,北闻“齐纨鲁缟”、“齐冠带衣履天下”之说,南方的吴楚两国则曾因“争桑”发生战争。先秦典籍的论说常不经意间透露出当时手工业的发展情况。《墨子》如是,《老子》如是,《庄子》亦如是。

  齐国滨海,工商起步也早,尤得风气之先。此时出现了中国最早的手工业技术文献《考工记》。“齐带山海,膏壤千里,宜桑麻,人民多文采、布帛、鱼盐。”(《史记·货殖列传》)乡不再是社会生活的唯一重点,城中之“市”成为了社会中的重要场所。大都会由此热闹非凡。“临淄三百闾,张袂成阴,挥汗成雨,比肩继踵而在,何为无人?”(《晏子春秋·内篇·杂下》)恒谭《新论》说:“楚之郢都,车挂毂,民摩肩,市路相交,号为朝衣新而暮衣敝。”

  经济活跃时代有着区别于乡里的崭新公共生活模式,城市中甚至形成了市民独有的趣味与需求。“临淄甚富而实,其民无不吹竽鼓瑟,弹琴击筑,斗鸡走狗,六博蹋鞠者。临淄之途,车毂击,人肩摩,连衽成帷,举袂成幕,挥汗成雨,家殷人足,志高气扬。”(《史记 苏秦列传》)21世纪初,国际足联已确认足球运动起源于中国蹴鞠,而蹴鞠起源于临淄,如此临淄则是世界上最早的足球之都,今日山东省淄博市便建有临淄足球博物馆。当然,在欣赏城市的光鲜之余,也不应忘记城市的旅舍外,或许有着“流人”的忧伤与辛酸。

  周室的庄稼曾经激起“黍离之悲”,而后却成为周边邦国的抢劫对象。周人只能渐渐融入时代大潮,以做生意来维持生计。洛阳依旧,仍居天下之中,只因其街市夹在各国之间,便成为了贸易网里的一个枢纽,当时的生意人都以经常路过洛阳自矜,曾经的王畿重地已成东方华尔街。周公当年盘算的进贡里程,也已成为了商贸路线。
  若问宋国的情况如何,且看《列子》记下的一件精密制品,说宋国有个人以玉为材料,用三年时间为国君制造出一片楮叶,无论是枝茎比例,还是叶毛润泽,均可以假乱真。此人也凭借这门绝活在宋国衣食无忧。与此高端珍品相对应的是宋国一家鞋匠铺生意,它足足经营了三代(《吕氏春秋》有记载)。宋国终究是要开放的,商品经济的大潮势必推动这一进程。
  宋人有酤酒者,升概甚平,遇客甚谨,为酒甚美,县帜甚高著,然不售,
  酒酸。怪其故,问其所知。问长者杨倩,倩曰:“汝狗猛耶?”曰:“狗猛
  则酒何故而不售?”曰,“人畏焉。或令孺子怀钱挈壶而往酤,而狗迓而龁
  之,此酒所以酸而不售也。”
  ——《韩非子》

  宋人终于卖起了殷人曾为之迷醉的酒,但他们对营销之道显然并不在行。据《庄子》所录,有个宋国人跑到越国去卖帽子,然而越国人有断发文身的习俗,根本用不着帽子。宋人虽开放了自己的心灵,但一时还摸不准买卖的脉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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