胆大包天的王巡抚竟然口无遮拦地议论道:“内而养志,以坤道宁静为教;外而饬备,以阴谋险伏为虞”。这话就是明摆着影射权臣专权而导致天下不安宁,是祸乱的根源。
在儒学兴盛的年代里,人们更相信“天人合一”的说法,往前有“窦娥冤感天动地,感动的她一死全世界没人有好日子过”,现在还常说一句“好人有好报”,那也是从“天人感应”衍生而来。
既然有地震,那必然是有恶人做了坏事,让天地生气了才大大发威惩罚人们。当然这在现代人看来是荒谬的,然而在当时却是最有力的证据。所谓骂人不带脏字儿,就是这个意思,而且我骂了你,你还不能反驳,你一反驳就是心虚,就是不尊重天地祖宗。
《地震疏》触犯到了张居正的底线,首辅亲手提拔的部下都如此讽刺他,让他顿时觉得有人扇他一巴掌,还要在他脸上啐口唾沫,从此二人是真正的交恶了。
王世贞还有一位宗人在京城为官,此人为张居正同学的儿子。给宗人书中有“相公情窦渐开,恐非宗社之福”等语。这个宗人看着有趣,便写信告诉了一个依附张居正的好事之徒。小人的挑拨离间,使张居正对王世贞愈加不满,“积不能堪”。
于是,望风承旨的给事中杨节疏劾王世贞大节已失。
事情到了这一步,王世贞再也禁受不起折腾了。这时王世贞一口咬定是张居正背后施展阴谋诡计处处算计他,让他没有好日子过。
自己暗暗对天长叹:“此江陵始终弄我也。我前疏辨而辞,彼许余,辞余快也。怒余辩,而褫之亦快也。今故止我,而又使人齮龁我。吾须眉粗具,乃为楚人所买耶! 即吾矢口而辨,彼且以我鸡 肋一官也,吾且休矣! ”
于是,心生怨恨而辞官回家。尽管王世贞心里怨恨居正,但对亲家治河名臣潘季驯说:小弟被劾罢是因为与言官不和,并非江陵公有意为难我。俨然一副宽宏大量的儒者姿态。
王怨夫表面上对首辅依然很友好,时常有厚礼相赠。后来首辅父亲去世,小王并没有激烈反对首辅夺情起复,而是“悲痛”吊唁张文明,为他写下神道碑歌功颂德,还安慰张相爷节哀,不要过于悲痛。
此外,王世贞与张居正构隙的主要原因,还在于他与同乡王锡爵相互友善。王锡爵与张居正不慕,张居正夺情,将廷杖吴中行、赵用贤等,王锡爵带着史馆十余名同事跑到居正府上求解,居正硬是不予理会。
王锡爵无所畏惧,径自闯入张相私宅,切言痛批居正,一时把堂堂张相国气得要拿刀自杀。吴中行等人廷杖受刑以后,和蔼可亲的王老师抱着他的学生放声大哭。第二年王锡爵进礼部右侍郎,居正回老家治丧,九卿大臣都急请首辅早日召还,唯独王锡爵鄙视他们依附首辅而不署名。张居正十分厌恶王锡爵,临死前都不忘骂他是奸邪之人。
王世贞晚年与王锡爵交情深厚,自称情同兄弟,还拜王锡爵仲女昙阳子为师,与王锡爵同入恬淡观。话说昙阳子在晚明可是家喻户晓、极富传奇色彩的女侠。她坚守爱情,未婚夫死后她声称要终身守节,自己做了道士,最后白日升仙,为夫殉情,年仅23岁。
昙阳子白日飞升那天,十万之众目睹盛事,又哭又拜,经日不绝,汤显祖名剧《牡丹亭》就是根据她的事迹改编的。尽管其父和张居正有过节,昙阳子还是非常推崇张相爷的,称赞相爷乃是一世豪杰。
昙阳子升天以后,王世贞为她树碑立传。传文不久就被传入京师,小人闻风而动,欲兴大狱而向首辅献媚,诬陷王世贞。张居正却保持着异常的冷静,对此颇不以为然,认为不过是小事一桩,不足道也。
可见,只要王世贞不妨碍张居正的大政方针,不挑战他的权威,张相爷也并非霸道蛮横的恶人,不会蓄意报复,过分打压自己的同窗好友。
日期:2012-02-24 10:29:54
文人的笔
张居正去世以后,王世贞终于迎来了自己的出头之日。八年后,他在刑部尚书任上没多久,又被人弹劾辞官,同年死去。
王世贞生命的最后几年正值举朝争索居正罪过而不敢言其功的岁月,而与首辅有着恩怨情仇等复杂关系的文豪又会怎样看待这位亦敌亦友的重要人物呢?
首先,王世贞研读历史多年还是深明大义,分得清大是大非的。他肯定江陵相业,反对把一切罪恶都扣在张居正头上的行径,更是见不得少壮派不分青红皂白,只要与张居正关系密切就是奸党,反对张居正的就是君子。
赋闲在家的小王对当前政局也深为忧虑,他告诉友人:张居正诚然有罪,但激进言官尽搜其罪以求升官发财,他们不过是求快于一时而毫无建设性措施,于国于民无所裨益,最终会酿成大祸,损耗国家元气。
当然,不要以为王大师客观公正、心胸宽大,他骨子里还是讨厌张阁老的。王世贞出身名门,又自诩有才有识,后来因为自己一时冲动连累家父,生活陡变。而张居正作为他的同年进士,考试成绩比他优秀,长相比他英俊秀美,仕途比他通畅顺利,能力比他精明强干,社会地位比他显赫、比他受太后和皇帝的宠爱。
同是嘉靖二十六年的进士,差距怎么就这么大呢?小王看着居正这么风光,心里那是羡慕、嫉妒、恨。
可王世贞毕竟是传统的士大夫,在“学而优则仕”思想的熏陶下,他也渴望入世做官,施展抱负。于是,小王甘心放下身段去巴结讨好这位同年,绞尽脑汁为他父母写文采飞扬的寿文,给张相爷本人送自己收藏多年的名贵字画。
无论如何,最终还是被张相爷给弃置不用,就连他自诩的文采也被讥讽为花瓶,可以欣赏品鉴而不能重用。自命清高、自尊心极强的王世贞怎能不心生嫉妒、怨恨?
在《万历野获编》中,有一节看似极平淡的文字,叙写了张居正生前死后与两位“同年”王世贞、汪道昆的关系,那绝妙的对比手法,生动地展示出明代知识分子的精神风貌及其人格分野,不由令人击掌称绝!
“江陵封公名文明者七十寿辰。弇州、太涵俱有幛词。谀语太盛过,不无陈咸之憾。弇州刻其文集中,行世六七年,而江陵败,遂削去此文,然已家传户颂矣。太涵垂殁,自刻文集在江陵身后十年,却全载此文,亦不窜易一字,稍存雅道云。”
张居正的父亲张文明过70岁的生日,王世贞、汪道昆作为张居正的朋友,按照当时的交往礼仪,他们俩各写一堂寿幛致贺,偏偏这两篇寿幛文字,鉴别出了王、汪各人的品行人格。
汪道昆是安徽人,也是张居正的同年进士、好友。他文武兼备,在福建巡抚任内,曾协助戚继光扫平扰闽倭寇,以军功屡受擢拔,职位直至兵部侍郎,在仕途中少有颠仆,也算得上一帆风顺。
隆庆六年,张居正考虑到汪道昆与戚继光的深厚友谊,就派时任兵部左侍郎的汪司马巡视蓟、辽一带。
殊不知这位多才多艺,文武双全的汪道昆,在万历五年因为种种复杂的原因被自己那位好朋友——不徇人情的铁面宰相给免职了。这时,他才不过50多岁的年纪。
汪道昆从此便自称“天游子”,隐居于黄山脚下潜心写作,他为文简而有法,作诗风骨俱佳,著作等身,有《太函集》120卷。此人精通音律,在戏曲创作方面有相当的造诣,所制杂剧清新俊逸、诙谐多姿,影响很大。
他给张相爷父亲写的寿章深合居正意,亟称之。
寿章云:“海内颂相君功德,必本之乎先生,此则夫人能知之,夫人能言之矣”,赞赏张文明“无成心,无德色,无溢喜,无私忧”且“有子得君而相之,泽被天下,而不以为惠”。堪称“众众父”,当为“社稷之寿”。
面对昔日风光同学今日的惨剧,有张居正同样有过恩怨情仇的汪道昆没有墙倒众人推,随波逐流,人云亦云,保持着难得的清醒与理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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