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子他说·人民一思考,皇帝就紧张》
第27节

作者: 好熊熊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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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孟子好整以暇:“前两天我听小庄说,大王是位音乐发烧友啊。”

  齐宣王总算缓过点儿来了,尴尬地一笑:“不好意思啊,寡人不大喜欢先王的音乐,嘿嘿,寡人是周杰伦的粉丝。”
  孟子笑道:“大王这把年纪,怎么也该听听王菲什么的吧?”
  齐宣王不屑地把嘴一撇:“切,那多小资!寡人就当杰伦底迪的粉丝!”
  孟子的回答大出齐宣王意料之外:“挺好的,其实呢,不管是贝多芬葛格的粉丝,还是周杰伦底迪的粉丝,只要是粉丝就能涮锅子。大王别有什么不好意思的,贝多芬和周杰伦其实都一样。”
  “哦?”齐宣王一愣,“孟老师,您不是在忽悠我吧?您这个说法可实在太惊世骇俗了!您这不是出了东门往西拐——不对路么?”
  孟子心里早把词儿捉摸好了,不慌不忙:“大王仔细听着,我的名言可就要说了——”
  礼非礼,乐非乐
  孟子的名言先按下不表,先说说音乐。

  在“梁惠王章句上”的一开始,先说了“礼”,也顺便提了提“乐”,所谓“礼乐”,所谓“礼崩乐坏”,这个“礼”和“乐”本是不分家的。
  “礼”的意义不是礼貌,是维护等级制度的手段。
  “乐”的意义也不是音乐,也是维护等级制度的手段。
  所以呢,我方才拿贝多芬的音乐来比喻齐宣王原文里说的“先王之乐”其实并不恰当。
  所谓“先王之乐”,我们现在还能见识到。有谁看过祭孔的场面?现在山东曲阜孔子老家搞的祭孔仪式用的一种音乐舞蹈叫做“八佾”(读作“义”),这就是典型的一种“先王之乐”。那么,这个“八佾”到底还原古乐舞还原得是不是一点儿不差?我也不知道。反正,我们就当它和原来一模一样好了。

  在《论语》的记载里,孔子对“八佾”说过一句非常著名的话,这句话现在也是一句大家耳熟能详的成语了。孔子当时听说鲁国的某位大贵族在自己家里上演“八佾”,于是气哼哼地说:“是可忍也,孰不可忍也!”——看,是可忍孰不可忍,这个词就是这么来的。
  现代人不好理解了:人家在自己家里听歌看舞,碍得着你孔子什么事啊?你就算不爱听,你可以不听啊,人家又没请你去听!
  如果换到现代的语境,这件事大概相当于这位老哥在自家的院子里组织军乐队奏国歌,组织国旗班升国旗,再弄来炮队放四十八响礼炮。
  孔子当然生气了:照这么发展下去,过两天你老哥还不得到天安门阅兵去?你以为你是谁啊?反了你啦!是可忍孰不可忍!
  ——这就是“八佾”,这种级别的音乐,只有周天子才能玩,别人谁都不能玩。音乐和舞蹈在那个时候是分级别的,你是哪个阶层的人就玩哪个阶层的音乐,谁也不能乱来。我们一开始就讲了,梁惠王称“王”,这就是“礼崩”,现在这里的贵族玩“八佾”,这就是“乐坏”,合起来就是“礼崩乐坏”,意思不是说没人讲文明礼貌了,没人喜欢高雅音乐了,而是说传统等级秩序被破坏了,自我膨胀的人开始多了,天下大乱了。

  有人可能会问:“如果那个玩‘八佾’的贵族就是个音乐迷呢?或者说,如果我生活在那个时代,而我恰恰是个音乐迷,具有为艺术献身的精神,虽然我的身份也许仅仅就是个士,可我就是喜欢‘八佾’,迷得不行。不是有过乐迷都疯狂到枪杀约翰·列侬了么?如果我也是那么一个疯狂的乐迷,就是迷这个‘八佾’,那怎么办?”
  标准答案是:那你也得像人家枪杀列侬一样,枪杀周天子去。
  但是,会不会真有这样的乐迷?我的感觉是:不大可能。
  为什么不大可能?
  因为,那时候的这种正统音乐实在太难听了。

  扯一扯我们老祖宗的音乐。(齐宣王突然插嘴说:“好熊啊啊,我觉得青龙尊者说的对,你洋洋洒洒的讲了太多的题外话了,有凑字数的嫌疑呢。”我很尴尬,好半天才红着脸说:“嘿,谁让我是作者呢。恩恩,接着听我讲吧。”)
  ……音乐这个东西按说属于艺术范畴,要按艺术的说法来讲呢,虽然存在普世之美,可更是萝卜青菜,各有所爱,有迷交响乐的,有迷二人转的,有听歌剧听到心潮澎湃的,有唱十八摸唱到脸红心跳的,这都正常得很。可是,说道周代的正统音乐,严格来说,却不大属于艺术范畴,而更是一种仪式化的东西,原始巫术和原始崇拜的味道还相当强烈,再加上“官方音乐”这一“官方”,那腔调就更没法听了,而这种音乐的作用又不是为了给人审美愉悦——无论是高尚的愉悦还是低俗的愉悦——所以说就一个字:难听。

  当时的人怎么听音乐,历史上还真有记载,咱们就拿一段来看看。这段故事的主人公很有代表性,他是诸侯后裔,显贵之人,教养出众,品德高尚,总之,如果连这位仁兄都不爱听当时的官方音乐,那普天之下也就很难再找出什么人爱听了。为了郑重起见,这段文字我翻译得基本忠实,不做发挥了:
  吴国公子季札来鲁国访问,请求能在鲁国全面地观赏一下周乐。鲁国就让乐工们为季札歌唱周南》、《召南》。季札说:“真美啊!这是王道教化的基础,虽然还算不得尽善尽美,也称得上勤而不怨了。”
  又为季札歌唱《邶风》、《鄘风》、《卫风》。季札说:“真美啊!意蕴深厚,虽有忧伤却没有陷于困窘,可以听出卫康叔和武公的德政啊,这就是《卫风》的特色啊。”
  又为季札歌唱《王风》,季札说:“真美啊!有忧虑却不恐惧,这是周王室东迁以后的歌曲吧?”
  又为季札歌唱《郑风》,季札说:“真美啊!但是太烦琐了些,人民恐怕不能忍受,这是灭亡之兆吧?”

  又为季札歌唱《齐风》,季札说:“真美啊!恢弘博大,雄浑深广,齐国是太公始封之国,是东方诸侯的表率啊!国运不可限量!”
  又唱《豳风》,季札说:“真美啊!坦坦荡荡,乐而不淫,这是周公东征以后的歌曲吧?”
  又唱《秦风》。季札说:“这就是所谓的夏声吧?夏声广阔到了极至,是周王室旧地的歌曲吧?”
  又唱《魏风》,季札说:“真美啊!委婉动人,有所节制而易于流行,辅以高尚的品德,能成就明主之业。”
  又唱《唐风》。季札说:“思虑深沉,是陶唐氏遗民的歌曲吧?不然,为何幽思由此深远呢?若不是以美德著称的陶唐氏后人,谁还能唱出这样的歌曲呢?”

  又唱《陈风》。季札说:“国家没有明主,还能长久吗?”
  自《郐风》以下,季札未作评论。
  又唱《小雅》。季札说:“真美啊!虽有幽思却不生二心,虽有怨恨却隐忍不言,是周朝的德政还没有显扬时的歌曲吧?那时候还有一些商朝的遗民在呢。”
  又唱《大雅》。季札说:“恢弘啊!熙熙然乐声和美,音调虽然婉转却有刚健之风,如同周文王的德政之风。”
  又唱《颂》。季札说:“美到极至了!刚健而不狂傲,婉转而不低迷,繁密处不嫌紧迫,悠远处不嫌离散,婉转而不放浪,反复回旋而不令人厌烦,虽有哀思却没有陷于愁苦,虽有欢乐却没有纵情过度,变化万端而不匮乏,肆意宣泄而不张扬,抒怀而有度,收揽而有节,安静却不凝滞,流转而不放任!五声和谐,八类乐器协调有度,节奏合乎音律,演奏秩序井然,先王的德政之风就是这个样子吧!”

  季札接着观看舞蹈。看到《象箾》、《南籥》说:“真美啊,但还有缺憾!”
  看到《大武》,说:“真美啊!周朝盛世就是这样的吧?”
  看到《韶濩》,说:“商汤那样的圣人真是伟大,然而品德方面却仍有不足,可见圣人也不好做啊!”
  看到《大夏》,季札说:“真美啊!为众人受尽辛苦而不居功,除了大禹,谁还能成就这样的功业呢?”
  看到《韶箾》,季札说:“这就是德政的极至了!伟大啊,像苍天一般无所不含,像大地一般无所不载。就算再有更高的德行,想来也就是这样了!我所观赏的音乐、舞蹈已经在这里到达极至了,如果还有我没看的,我就不敢再请求观看了!”

  ——这就叫瞪眼说瞎话。音乐是这么听的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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