桓玄还算命大,狼狈逃出城门,勉强逃到码头上船。楚朝中央政府的大员们,已然星散,只剩下卞范之一个人还在跟着他(桓玄的两大心腹,此刻终于分出了高下)。另外在一起的,还有他的儿子桓升、侄儿桓浚、堂兄桓石康、将军庾颐之、弄臣丁仙期、万盖,以及一个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屯骑校尉毛修之等人。连一直以来,总被桓玄当作护身符带在身边的安帝司马德宗,都顾不得管了。
虽然逃跑已经是大楚皇帝的既定方针,但要执行这个方针,还存在一个重大的理论课题:现在往哪儿逃?桓玄最初的打算,是逃往汉中,投奔梁州刺史桓希,但稍后发生了一件很奇怪的事,他听从了毛修之的建议,改投益州。
我们知道,益州刺史毛璩,早在桓玄称帝那一天起,就不承认他这个大楚皇帝,起兵反桓,动手比刘裕还早,此时去益州,岂不是自投罗网?桓玄如果想自杀,留在江陵也办得到,起码还靠近祖坟,没必要跑到四川去送死吧?因此,史书在这里,很可能有重大史实被漏载了。
那个时候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因为史料的缺乏,我们已难以确知,但可以用另一段类似的历史来进行一番推测:
晋大兴元年(公元318年)七月,汉赵(此时的国号是“汉”,刘曜继位后改称“赵”,史称前赵)昭武帝刘聪死,太子刘粲继位,大权被大将军、录尚书事靳准所掌握。九月,靳准杀死刘粲,挖掘了刘渊、刘聪的陵墓,尽屠在平阳(今山西临汾,汉赵此时的首都)的刘氏宗族,自号“汉天王”。他这么一胡来,自然引起汉赵两大地方实力派的强烈反应,控制关中的刘曜和称雄关东的石勒一起起兵,宣布讨逆。
这两位中的任何一个,靳准都招架不了,何况两个一起来,自然是节节败退。其中石勒进军尤其迅速,直逼平阳。在此情况下,刘曜害怕石勒成功灭掉靳准,从而凌驾于自己之上,于是欺骗靳准派来的使臣卜泰说:“先帝(指刘聪)末年确实犯了很大的错误,司空(指靳准)行伊尹、霍光之事,让朕即位,本是莫大的功勋,如果能早点迎接大驾,朕将把国家大政都托付给他,岂止是免死!”靳准虽然没来得及投降就挂掉了,但继立的靳明果然带着传国玺投降了刘曜。刘矅这一招,终使自己后发而先至,抢在石勒之前,拿下平阳,得手之后,他立即食言,将靳氏家族全族杀光。
比较两段历史,可以发现略有几分相似之处:靳准、刘曜、石勒这三个主角,现在分别由桓玄、毛璩、刘裕三人来扮演了,毛璩很有可能套用了刘曜故智。这并不是没有依据的瞎猜,因为向桓玄提议投奔益州的毛修之,正好是毛璩的侄子。毛修之究竟是原来就跟随在桓玄身边,还是刚刚到达,史书没有明说。但按常理推断,毛璩既然早就起兵反楚,桓玄不大可能把他的侄子放在自己身边,所以他可能是毛璩派遣而来的使臣。
综上所述,在下猜想,真实情况可能是这样的:
毛璩派毛修之来见桓玄,假意表示:因为刘裕的崛起打破了原有的平衡,为益州和荆州的共同利益,他愿与桓玄抛弃前嫌,联手共抗刘裕这个暴发户。但他实际目的,则是要从刘裕系北府军手中夺走杀死桓玄的大功。而在桓玄这一方,虽对毛璩的诚意有疑虑,但此时东晋尚有实力的地方势力,也只剩下毛璩了,如果真能与益州联手,大楚似乎还有挽回败局的一线生机。因为已经别无选择,故走投无路的桓玄只好饥不择食,同意毛修之的提议。
桓玄并没能到达益州,他一路西行,于五月二十六日到达江陵以西约三十里的枚回洲(也是长江中的小岛,具体位置在下没有查到,它的名字起得很好,果然是“有来没回”)。桓玄二十四日夜从江陵出发,经过二十五日一整天,到第三天才走了这么一点儿路程。既是逃命,不可能走得这么慢,所以途中极可能有反复,先投梁州后改益州的说法应当无疑。只是桓玄可能没想到,自己和大楚帝国的生命都在这里,走到了终点站。
注:《晋书•桓玄传》、《宋书•武帝纪》、《魏书•岛夷桓玄传》、《资治通鉴》均称桓玄死于枚回洲,但《晋书•安帝纪》又称桓玄死于貊盘洲。在下不清楚两洲是否系一地,特立此存疑。
这时,一支两百多人的益州军,乘船迎面而来,为首的是毛璩的侄孙毛祐之和参军费恬。他们本来是送毛璩之弟,宁州刺史毛璠的棺木回江陵安葬,路过枚回洲,并非早有预谋的伏击部队(假如荆州与益州仍处在敌对的状态下,很难想像毛璩的弟弟能够安然归葬荆州,故这件事也可作为之前毛璩已经与桓玄停战的旁证)。不过当他们发现旁边这条船上坐着逃亡的楚帝桓玄,封侯的大功,已经唾手可得时,便二话不说,立即撕破了双方的停火协议,对桓玄的座船展开攻击!
此时桓玄身边只剩下几十人了,完全不是对手,益州军箭入雨下,丁仙期和万盖二人,为了保护主君,以身体屏蔽桓玄,都被乱箭射死。尽管有忠诚的部下拼死护卫,桓玄仍然被流箭射中,只是未伤及要害。五岁的小桓升,完全被眼前的场景吓坏了,他一边哭着,一边伸出小手去拔射在爸爸身上的箭,但一箭拔下,又中一箭。
混战中,双方船只靠近,益州军中一名叫冯迁的小军官纵身跳上桓玄的座船,抽刀冲到桓玄面前。大楚皇帝再没有了往日气定神闲的风度,拨下头上的玉导递给冯迁,用半威胁半讨好的口气说:“你是什么人,怎么敢杀天子呢?”冯迁冷笑:“我不杀天子,只杀背叛天子的逆贼!”说罢,刀光一闪!照亮了桓玄那张因为失血而苍白的脸……
桓玄被杀时,年仅三十五岁,在位仅半年,距离刘裕在京口起兵,只过去八十七天。 肥皂泡一般的大楚帝国,随之成为了过去时,也标志士族势力执掌南朝天下的时代一去不复返,尽管世家大族在以后南朝的历史上仍有相当大的影响力,但“寒人掌机要”已成为不可改变的政治现实。
与桓玄同时被杀的,还有桓浚、桓石康、庾颐之等人,卞范之则跳水逃走。亲眼目睹父亲惨死的小桓升,乞求益州兵士说:“你们不要杀我,我是豫章王。”可怜的孩子,你不知道吗?如果你不是豫章王,不是桓玄的儿子,也许还能逃得一命。正因你是豫章王,如今才必死无疑!要怪,就怪你生错了人家吧。结果,这个小男孩被押回到江陵集市,公开处斩。曾经威扬华夏的权臣桓温,所有的儿孙都已死光,至此绝嗣。
日期:2010-06-07 07:03:33
桓振反攻
就在桓玄离开江陵的第二天,即五月二十五日,留在城内的荆州别驾王康产与南郡太守王腾之找到安帝司马德宗,共同拥戴他重新复位,楚国的新都在桓玄死的前一天已改换成了晋朝的旗号!
第二天,桓玄被杀,桓升被押回江陵受刑,毛修之因除桓玄有功,升任骁骑将军。五月二十八日,江陵的晋朝临时政府宣布天下大赦,除桓家人外,所有被“胁迫”参加了桓楚伪政权的各级官员一律赦免。同时将桓玄的人头送给正在西进的刘毅军,刘毅将它验明正身后送往建康,悬挂在朱雀桥上示众。刘裕在京口起兵时信口编造的谎话,三个月后变成了现实。
正所谓呼啦啦似大厦倾啊!荆州各地纷纷反正归晋,几个不在赦免之列的桓家人四处逃匿,侍中、卫将军桓谦藏到了沮中一带,桓玄的堂侄,扬武将军桓振则逃到了华容浦(今湖北监利县北,即当年曹操在赤壁败北后,逃亡所经的华容道)。已历三世的荆州桓家势力,似乎已灭亡在即。此时,谁能料到情势又在短期内又会发生的骤变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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