汀、漳之寇已灭,大军所向,直指粤北赣南。本督有好生之德,特愿将尔等招安为民,以免兵戈之苦。望尔等从速上缴武器,平毁山寨,听从当地官府安排生计,重做良民。
尔等从前入伙为寇,或是为贪官所迫,或是为大户所欺,一时错起念头,误入其中,后来泥潭越陷越深,此等苦情,亦甚可怜悯。尔等当初去做贼时,是生人寻死路,尚且要去便去。今欲改恶从善,是死人求生路,如何反而不果断从事?若尔等肯下决心,改恶从善,我官府岂有必要杀汝之理?
譬如一父母同生十子,八人为善,二人顽劣,要害八人;父母之心,须去二人,然后八人得以安生。均为人子,父母之心,何故必欲偏杀二子,不得已也。吾于尔等,亦正如此。若此二子者,一旦悔恶迁善,号泣投诚,为父母者,亦必哀悯而赦之。何故?不忍杀其子者,乃父母之本心也。
本督闻尔等为贼,所得苦亦不多,其间尚有食不饱、衣不暖者。何不以做贼之勤苦精力,而用之于耕农,运之于商贾,可以坐致富饶,而安享逸乐。岂如今日,出则畏官避仇,入则防诛惧捕,最终仍不免家破身亡,死后尚背骂名,亦有何益乎?
尔等若能听吾言,改行从善,本督即视尔为良民,更不追尔旧恶,可使携财归乡,重为编户齐民,乡吏里胥,一概不得歧视尔等。若习性已成,难以更化,亦由尔等任意为之。吾将亲率赣、粤、闽三省之大军,围尔巢穴,一年不尽,至于两年;两年不尽,至于三年。尔之财力有限,吾之兵粮无穷,纵尔等皆为有翼之虎,谅亦不能逃于天地之外矣。
呜呼!民吾同胞,尔等皆朝廷赤子,若吾终不能招安尔等,而至于杀之,其心何痛!兴言至此,不觉泪下。都御史提督军务王特谕。”
念罢,王阳明问:“各位,觉得此告谕写得如何?”
萧禹说:“大人,此稿文句通俗而言辞剀切,条件宽容而恩中挟威,老朽相信,每一个识字的土匪,或者听他人念过此文的土匪,都不能不三思。”
日期:2012-03-13 11:09:46
高睿说:“我建议将此招安告谕下发粤、赣各县,每县都印他几千份,派人到通往深山的要道处散发。无论何处土匪,只要还在活动,都很容易看到这篇告谕。不管是首领还是小卒,只要一听到此文之内容,再加上听说闽西土匪已被清剿一空,我可以断定,会有成千上万的土匪下山缴械投诚,弃恶从善。”
龙光说:“大人的告谕老朽觉得已无可挑剔,只是要通知各道府州县,切实搞好归化新民的妥善安置,否则,这些无知山民回到乡里,如果生计无着,他们还会再次铤而走险,重新落草为寇的。”
王阳明诚恳地说:“各位的意见都很中肯,尤其是晓亮先生所说,本督一定严厉督责各道府州县的官员,妥善安置好从山里出来的归化新民,一不许责罚歧视,二不许民间寻衅滋仇。其实,民愤极大的土匪,即使看了这篇文诰也不会放下武器,因为他们作恶多端,回到乡里老百姓不可能放过他们。所以,本官心里清楚这篇文诰能够对谁起作用,对谁不起作用。”
萧禹把玩着文诰原稿,说:“大人有知人之智,亦有自知之明,老朽佩服。不过,还请大人将这份文诰原稿赐与老朽,卑老朽情愿现在就到隔壁厢房中为大人誊写数份,保证一字不差。”
王阳明略有不解地问:“你要这份草稿干什么?”
雷济忽然明白过来,哈哈笑起来,说:“他是仰慕大人您的书法,想将此文稿据为己有!”
几个人都笑了起来。龙光说:“大人的书法,外观气韵流畅,内蕴虬筋劲骨,颇得东晋王右军之遗风。这篇书贴不能让济生一人独占了。大人,请您明断。”
高睿说:“我虽是武将,也识得都督墨宝之珍贵,还应该有我一份。”
王阳明呵呵笑着说:“各位劳苦功高,待平定贼寇后,我得空一定为各位专门书写几张条幅。这份草稿嘛,实在拿不出手,还是让智舟誊写后毁了吧。”
大家又是一阵哄笑。……
日期:2012-03-13 11:12:17
第四场景:
时间:数日后;地点:广东新丰县九连山孤云岭。
千户高睿带着两名亲兵走在通往孤云岭的山间小路上。突然,七、八个喽罗兵从草丛中跳了出来,拿着刀枪鱼叉之类的兵器,架在了高睿的脖子上。
“不许动,哪儿来的?”喽罗问。
高睿镇静地回答:“这是干什么?我是你家大王的老朋友。特来拜访,速去通报。”
一个喽罗小头目说:“不管你是谁,要见我家大王,先得按规矩办。来啊,给他蒙上眼睛,下了他的剑。”
高睿很顺从地伸开双手,让土匪蒙上眼睛,解走佩剑,他的两个亲兵也照着做了。接着,他们被绳子拴着,走在了山路上。
不知过了多久,高睿感到自己像是进了一个洞穴。只听得土匪一声喝:“停下,到了。”然后有人摘下他的蒙眼布,他看到自己果然身在一个巨大的山洞里,四周昏暗晃动的火把,一群手持刀剑的土匪正面目狰狞地望着自己。正前方坐着一个黄脸大汉,旁边还站着一个面皮稍显白净的高个男子。
黄脸大汉冷冰冰地问:“你是哪来的?找卢大王有何事?”
“说!”“不说实话宰了你!”土匪们齐声喝道。
高睿待看清了匪巢的大致情形之后,忽然哈哈大笑,说:“我说珂子,你真不认识我了?我是小雷子。”
黄脸大汉愣住了,走过来仔细一瞧,猛然跳了起来,高兴地骂道:“小雷子,二十年没见,你怎么来了?那年咱们分别的时候才十六岁,这一晃多年,你叫我一下怎么认得出你呢?志高,过来,你还记得小时候帮你打架的雷子哥吗?”
土匪二头领走了过来,惊讶地说:“雷子哥,咋不记得呢?那时我年少体弱,私塾中有个田主的儿子欺负我,结果雷子哥帮我和他打了一架,把那家伙的脑袋都打破了。雷子哥,你怎么来了?”
高睿说:“我说,你们这儿有没有一间敞亮的屋子,我们到那里再叙谈行不行,呆在这黑呼呼的洞里,怎么都觉着不得劲。”
卢珂笑着说:“我们这是吓唬人的。走,到旁边的屋子里谈去。”
……
在孤云岭上的一间屋子里,卢珂看完了高睿带来的王阳明的劝降告谕,卢珂表情冷淡地说:“雷子,原来你是替官府当说客来了。”
高睿说:“要在一年前,我想当说客都不敢来。”
郑志高问:“为什么?”
高睿说:“那时我就已经打听到,九连山孤云岭上的两位大王就是我小时候的同窗好友。可是,那时我要说出来,自己的脑袋都不一定保得住。没办法,当官的昏庸无道,一方面指挥无能,另一方面又大搞株连。可是,自从王阳明王巡抚到任之后,我发现这官府和军队里的风气很快变了,歪风邪气一扫而光,官军的作战能力得到了成倍的提高。不过半个月,闽西的詹师富上万人马就被一举歼灭,其余各路山寨,不到三个月就被全部扫清,实在是匪夷所思啊。为了拯救少年时的两个好兄弟,所以我自愿出头,前来劝降招安。”
郑志高说:“雷子哥,两国交兵,不斩来使,我们不会为难你。你只管照实说,如果我们不肯投降呢?”
高睿说:“这是我不希望看到的。在粤北各山寨中,新丰离粤东最近,王阳明的剿匪大军,已经扫平了粤东诸山寨。下一个目标,应该就是你们了。按照王都督告谕中开出的条件,你们可以保住已有的财产,回到原籍或自主选择定居之地,重为编户齐民,以往所做事情,可以既往不咎。这个条件够优厚的啦。如果你们不肯接受招安,那么,充其冒量三个月后,孤云岭上飘着的就不再是卢字大旗了。”
日期:2012-03-13 11:13:3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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