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期：2010-11-18　20:46:54

　　顾无为，浙江绍兴人，绰号“搅局大王”，曾和张石川、郑正秋一起创办民鸣社，关系不错。顾无为早年加入同盟会，曾因演戏宣传革命被清政府通缉。辛亥革命时期，他在陈其美手下，奉命化装成乞丐混入南京城刺探情报，差点被抓。革命成功后，他编写了一出戏叫《西太后》，反映满清的腐败。袁世凯称帝之前，他又编了出戏《皇帝梦》，影射老袁，结果被捕，袁世凯死后获释。
　　顾无为交游广阔，跟胡适、李叔同等文化大师都是朋友；他也混点黑社会，主要的依靠是黄金荣；另外和官场中人也有所交往。此时顾无为的身份是大华影片公司总经理，并经营上海齐天舞台和南京大世界游乐场，他是真不知道“明星”已经买了版权，只管把《啼笑因缘》改编成了舞台剧，正在他的南京大世界游乐场上演，结果被张石川他们发现了。
　　因为都是老朋友，郑正秋希望“和为贵”，大家不要为这点事翻脸，但张石川他们几个觉得自己有理，主要也是之前付出太多，又是大公司，不愿息事宁人，加上双方新有“过节”，更是一定要告顾无为侵权，要求赔偿损失。这事儿就交给了周剑云去办，因为他和顾无为没交情。
　　顾无为在南京接到法院传票，才知道自己无意间犯了错，赶紧给张石川打电话疏通，张石川只说事情归周剑云管，找自己没用。
　　现在需要说下他们间的“过节”。原来早在5月间，顾无为就带着人到日本东京拍摄了有声电影《雨过天青》，完成后于7月1日在上海公映，因为是中国的第一部，自然引起轰动，大卖特卖，这让正在筹拍有声电影的“明星”很不爽。

　　不爽了两个多月后，九一八事变爆发，全国人民抗日情绪高涨，上海掀起了抵制日货的浪潮。“明星”拿《雨过天青》是利用日本有声电影器材摄制做文章，公开指责《雨过天青》是冒牌国货，不能算是国产有声片。
　　有日货嫌疑的电影，当然遭到了市场的抵制，顾无为遭此一击，性情大变，本来此时他正在找关系积极寻求私了和“明星”的版权纠纷，现在他决定翻脸了。
　　当时“明星”一姐胡蝶正在北平拍摄“明星”版《啼笑姻缘》，这时举国纷传九一八当晚，张学良在六国饭店和胡蝶跳舞，对战事不闻不问。更有传说，这次舞跳过，张少帅送了胡蝶十万元。
　　张学良遭致各界痛骂自是咎由自取，胡蝶此时恰也处于风口浪尖，顾无为灵机一动，觉得正好可以借此机会报复“明星”，当然更多的还是出于一个老革命党人对于草包张学良的愤恨，于是他熬了一个通宵，编写出舞台剧《不爱江山爱美人》的剧本，稍加排练便在自己的齐天舞台公演，反响极为热烈。
　　这个故事我们前面详细讲过，这里不再赘述。反正最后是张学良辗转托杜月笙出面，顾无为才停演了这场戏。
　　与此同时，顾无为给张恨水打电话，希望可以和他也签订一份版权合同，借此在法律上站住脚。张恨水自觉人怎么能无耻到这种地步？绝不肯干一女两嫁的事。此路不通，顾无为只好另寻他途。
　　真是天无绝人之路，很意外的顾无为居然打听到了“明星”根本没有得到内政部的电影摄制许可证。根据法律，改编版权和许可证必须同时具备方可拍摄，这就有了极大的操作空间。而且那个年代，著作权根本就不太受重视，更何况是改编版权？只要拿到许可证，改编版权有的是办法解决。

　　老顾顿时精神一振，一面给电影界大腕、上海新华电影公司老板张善琨打电话，请他立即去找黄金荣，希望黄老板尽快打通南京政府相关部门的关节；一面奋笔疾书，只用了一天一夜的时间，就赶出了顾版《啼笑姻缘》剧本，充分展现了他快枪手的本色，随即向内政部递交了要求尽快批准上演舞台剧和摄制电影《啼笑姻缘》许可证的呈文。
　　黄金荣很给顾无为面子，很认真的去活动。他跟蒋介石有特殊关系，在南京政府里面自然不缺少人脉，结果顾无为早上递上呈文，居然是部长亲自接待，内政部更是当天就审查通过，并且按急件处理，第二天就发给了他许可证。
　　顾无为马不停蹄赶到上海，先汇合张善琨到黄公馆道谢，然后直奔上海几家大报报社而去。下一天，上海报纸上登出了一则启示：“大华电影社已向内政部呈请取得了《啼笑姻缘》正式摄制电影和上演舞台剧的专利权，以后任何人未经许可，均不得将《啼笑姻缘》摄制电影和演出舞台剧。”并配发有内政部颁发的许可证照片。
　　看到报纸，张石川他们当即傻了，总算见识到了“搅局大王”的真功夫，个个有苦说不出。待打听到后面更有黄金荣的支持，他们知道大势已去，若要起死回生，只能找一位比黄金荣更牛的靠山，那就只有杜月笙了。
　　郑正秋老爸跟杜月笙关系不一般，而且杜氏家祠盛典，他和张石川应邀带着公司的摄制组专门赶去拍过纪录片，再加上黄楚九事件卖过的面子，算起来跟杜先生很有点交情，于是这就带着张石川、周剑云来到了杜公馆。

　　郑正秋的要求是和顾无为和解。这本是小事，不过黄金荣既然已经插手在先，杜月笙就不方便再出面。所以只能说让我想想办法，这个事情要慢慢来。
　　果然黄金荣听说杜月笙有意介入，勃然大怒。黄、杜关系不如以前了——其实两人间也没什么大的矛盾，主要是作为自己一手提携起来的弟子，杜月笙方方面面都远远跑到了自己前面，现在人们无论说起“海上三闻人”还是“上海三大亨”，排序永远是“杜、黄、张”，这让黄金荣很是不服气。加上黄老板年纪大了，所谓“老小孩”，时不时就会有些小孩脾气。1927年被迫从巡捕房退休后，只有金廷荪天天会来黄公馆看他，陪他打打牌聊聊天，杜月笙、张啸林因为太忙来得越来越少，这也让黄金荣很不高兴。

　　于是当杜月笙请金廷荪帮着去探探黄老板的口风时，黄金荣只说了一句：“这个官司，我已经管了，就要管到底。”
　　杜月笙当然不会为了这点芝麻绿豆的小事和黄金荣翻脸，但他有时间观望，“明星”那边却没有，因为顾无为已经把他们反告上了法庭。而且他们自己知道，公正判决的话，自己必输无疑，那么，“明星”除了倒闭关门，不会再有第二条出路。
　　为了避免这个结果，张石川他们只好也去内政部打点。好在内政部电影检查部门尽是熟人，只要礼到事情也不难办。相关官员很快就同意给他们补办登记手续，许可证就成了顺理成章的事。
　　官老爷们多少也还讲点道理，知道一个电影发俩许可证不太合适，便招来俩公司的代表，让各自回去准备，两周内将拍摄好的《啼笑姻缘》影片交来送审，谁拍的好新的许可证就给谁。也就是说，顾无为上次拿到的那个不算数了。
　　显然这是有人在暗地里帮“明星”，因为他们的电影早已开拍，而顾无为的“大华”这边，除了一个剧本还啥也没有呢。
　　顾无为牛就牛在这方面，回去后立马搭建班子，只花了十天时间，居然就把电影拍出来了——请注意，拍的是《啼笑姻缘》，不是日本AV。
　　而这时“明星”的《啼笑姻缘》摄制组还在北平拍外景，这帮追求艺术的艺术家们，根本不理会公司总部加快进度的要求，照旧按部就班的工作。结果两周过去，“明星”交不出片子来，许可证仍旧落在了顾无为手上，官司注定了要继续。格局不变：顾无为原告，“明星”被告。
　　为了不至于输得太惨，“明星”聘请组建了以虞洽卿的女婿、上海滩著名律师江一平为首的九人律师团。与此同时，他们欺负顾无为没钱，七拼八凑了10万元交给法院作为保证金，要求在官司结束前先行上映自己拍的《啼笑姻缘》，赚一笔再说。法院收了钱就批准了，“明星”马上在各大报纸登出大幅广告，宣传之外，也是为了向对方示威。
　　哪曾想现在的顾无为，身后不仅有财大气粗的张善琨，更有呼风唤雨的黄金荣。于是当天顾无为也向法院上交了10万保证金，要求在官司结束前禁止上映“明星”版《啼笑姻缘》。法院又收了钱，又批准了。
　　这下张石川们终于承认回天无术，不再折腾。抱着最后的一丝希望，郑正秋再次带着张石川、周剑云来到杜公馆。三个人进门就跪下磕头，请求杜月笙出面调停，什么结果他们都认。
　　杜月笙经不起这样的恳求，当即吩咐万墨林打电话，邀请黄金荣、张啸林、虞洽卿、王晓籁、闻兰亭、袁履登、林康侯等有头有脸的人物一起吃个饭。杜先生请客，当然没有人会不来。
　　席间，当着大家的面，杜月笙说了事情的原委，表示这事最初是顾无为的无心之失，不知者不为过；后来呢，主要是“明星”他们得理不饶人，甚至有欺负人的嫌疑。但无论如何，现在郑洽记四小开都到我家里磕头了，就请金荣哥给我个面子，说句话，让顾无为把许可证转让给对方，他所有的花费，全部由对方承担。

　　在座各位纷纷点头，认为这样处置于情于理都说得过去。黄金荣自己有了面子，自然不能不给杜月笙面子，当场表态“就按月笙说的办。”
　　第二天，郑正秋把从法院拿回来的10万元保证金送到杜公馆，杜月笙差人把钱送到黄公馆去，不一会儿，许可证就带了回来。
　　后来顾无为到法院撤了案，“明星”版《啼笑姻缘》终于公映，火爆得无法形容，创下了当时的票房纪录，总算弥补了之前各种各样的损失。
　　再后来，郑正秋、张石川、周剑云集体拜了杜月笙为先生，并聘请他当了明星公司的名誉董事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