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玉听了这一大段话，想道“公然又是一个袭人”。麝月又说：“你既在这里，越发不用去了，咱们两个说话顽笑岂不好？”脂评写道：“全是袭人口气，所以后来代任。”先是“又是”，接着是“代任”，很着眼的两个词。怎么回事？难道麝月后来代替了袭人？接着往下看。
宝玉在房里给麝月篦头，晴雯回来拿钱恰好遇上，便冷笑道：“哦，交杯盏还没吃，到上头了。”晴雯出去后，“宝玉在麝月身后，麝月对镜，二人在镜内相视。”宝玉又说其晴雯磨牙，谁知晴雯正在房外偷听，便跑进来质问宝玉，麝月让她快去，晴雯笑道：“你又护着。你们那瞒神弄鬼的，（脂评：找上文）我都知。等我捞回本儿来再说话。”这一段留下的迷影很多，先是“上头”（古代女子“上头”是已婚、未婚的分界线），接着是“镜内相视”，最后又是“瞒神弄鬼”。“瞒神弄鬼”应该是泛指，因为脂评里说“找上文”，而前文说与宝玉有私情的是袭人，不是麝月。不过，宝玉、麝月此时的暧昧之情，以及之前说麝月代替袭人，已经成了一个谜团了。
所幸的是，脂砚斋没有让这个谜团成为死结，很快就和盘托出。这里有一段很长的脂评，后半部分刚才引用了，说的是晴雯、袭人等人性情，前半部分则说的是麝月：
“闲闲一段儿女口舌，却只写麝月一人。在袭人出嫁之后，宝玉、宝钗身边还有一人，虽不及袭人周到，亦可免微嫌小弊等患，方不负宝钗之为人也。故袭人出嫁后云‘好歹留着麝月’一语，宝玉便依从此话。可见袭人虽去，实未去也。”
这段评语有三个信息：
第一，袭人最后会出嫁。前面分析过，她嫁给了蒋玉菡，且夫妻二人一起奉养宝玉、宝钗夫妇。
第二，袭人嫁后，麝月还留在宝玉、宝钗身边。
第三，麝月留在宝玉身边，是袭人的主意，她告诉宝玉自己走后，“好歹留着麝月”。
第四，麝月在宝玉、宝钗身边，代替了袭人的角色。
至此，有关麝月的谜团已经解开了。刚才说，在曹雪芹的现实生活中，麝月这个角色确有其人，又是怎么回事呢？
在麝月向宝玉答话一段，有一句畸笏叟的评语：
“麝月闲闲无语，令余酸鼻，正所谓对景伤情。丁亥夏。”
很奇怪，书中的麝月正在劈哩啪啦回答宝玉的问话，让宝玉感觉“公然又是一个袭人”，接着又让宝玉留下来一起玩，然后又跟晴雯嬉闹，怎么会说她“闲闲无语”呢？更奇怪的是，这段情节应该算轻快，怎么又让批书人“对景伤情”呢？解答这两个疑问，其实并不难。如果畸笏叟作此批时，不只他一个人，旁边还有一个人，而这个人就是麝月的原型，那一切都迎刃而解。
这句批语是“丁亥夏”所作，而曹雪芹逝世于壬午或癸未除夕，根据天干地支纪年推算，作此批时，雪芹已去世四五年了。麝月的原型在旁边看到这些昔日亲历的情节，事如昨日，人却恍若隔世，不禁怀念起已逝去的雪芹，因此“闲闲无语”，“对景伤情”。而她此时的伤感，令畸笏叟也怀念起了雪芹，不禁“酸鼻”。
日期：2010-08-23 11:22:08
【解读三】弱势群体
前面说过，贾府的仆人是分等级的。实际上，主子的等级比仆人的等级更严格、更细致，这里简单介绍一下。首先是妻子，大致分为正房、填房、妾（即偏房）。在贾府，王夫人、王熙凤就属于正房；邢夫人前面分析过，应该是填房，填房是原来的正房亡故或者被休后娶的续弦，可以是另娶，也可以是扶正（如娇杏）；赵姨娘、周姨娘、香菱属于妾，也就是偏房。其次，根据母亲地位的不同，子女的地位也分为“正出”、“庶出”两大类。比如贾元春、贾宝玉为王夫人所生，是“正出”，无论是在家中的地位，还是以后婚配的待遇都很高；迎春前面分析过，很可能是“庶出”，但其生母后来扶正了，她的地位就介于“正出”和“庶出”之间。探春、贾环就属于“庶出”，是所有子女中地位最低的，当然私生子除外。
在这种严格的等级制度下，赵姨娘、贾环属于主子系列里面的“弱势群体”。先来看看这两人此时是如何表演的。
贾环跟宝钗、香菱、莺儿等人玩耍，输了钱便耍赖，莺儿不让，宝钗“见贾环急了”，想着息事宁人，便对莺儿说：“越大越没规矩，难道爷们还赖你？还不放下钱来呢？”莺儿不服气，便咕哝道：“一个作爷的，还赖我们这几个钱，连我也不在眼里。前儿我和宝爷玩，他输了那些，也没着急。下剩的钱，还是几个小丫头子们一抢，他一笑就罢了。”贾环听得如此说，立马就急了，说道：“我拿什么比宝玉呢？你们怕他，都和他好，都欺负我不是太太养的。”说完就哭了起来。贾环这句话，倒是道出了平日的苦衷。
日期：2010-08-23 11:23:50
正当此时，宝玉从薛姨妈处回来。本来宝玉就料定，“原来天生人为万物之灵，凡山川日月之精秀只钟于女儿，须眉男子不过是些渣滓浊沫而已”，见到贾环这番模样，更是厌恶之极，便骂道：
“大正月里哭什么？这里不好，你别处玩去。你天天念书，倒念糊涂了。比如这件东西不好，横竖那一件好，就弃了这件取那个，难道你守着这个东西哭一会子就好了不成？你原是来取乐玩的，既不能取乐，就往别处去，再寻乐一会子。难道这算取乐玩了不成？倒招自己烦恼，不如快去为是。”
宝玉教训别人，通部《红楼梦》里屈指可数，而教训贾环，仅此一例。看他一番话，便与别人不同。贾环挨了宝玉的骂，悻悻地回来，再来看赵姨娘是如何教训贾环的。赵姨娘见贾环如此这般，便问：“又是哪里垫了踹窝来了？（脂评：多事人口角谈吐）”看这短短几个字，一个怨妇的形象跃然纸上。还没完呢，贾环道了原委，当然是说别人欺负他，不敢说自己耍赖，说是“宝玉哥哥撵我来了”。赵姨娘一听，立马啐道：
“谁叫你上高抬攀去了？下流没脸的东西，哪里玩不得？谁叫你跑了去讨没意思。”
赵姨娘不问青红皂白，一顿情绪的宣泄，恐怕平日里也是如此，贾环早就习以为常了。偏偏今天的路人甲是王熙凤，凤姐一听此言，便隔着窗子说道：
“大正月里又怎么了？环兄弟小孩子家，一半点儿错了，你只教导他，说这些没味儿的话作什么？凭他怎么去，还有太太、老爷管他呢，就大口啐他。他现是主子，不好了横竖有教导他的人，与你什么相干？”
看熙凤这番话，说的多么义正辞严。赵姨娘作为贾环的生母，连教训他的资格都没有，还要被矮她一辈的王熙凤数落一通，可见其地位之低。无怪乎脂评写道：“的的是彼亲生，句句竟成正中贬，赵姨实难答言。至此方知标题用‘弹’字甚妥协。”
王熙凤又反过来数落贾环：“你也是个没气性的。……你不听我的话，反叫这些人教的歪心邪意，狐媚子霸道的，自己不尊重，要往下流走，安着坏心，还只管怨人家偏心。”脂评写道：“借人发脱。好阿凤，好口齿，句句正言正理。赵姨安得不抿翅低头，静听发挥？批至此，不禁浮一大白又一大白矣。”凤姐问贾环输了多少钱，贾环说：“输了一二百。”王熙凤又是一通臭骂：
“亏你还是爷，输了一二百钱就这样。……你明儿再这么下流狐媚子，我先打了你，打发人告诉学里，皮不揭了你的。为你这个不尊重，恨的你哥哥牙根痒，不是我拦着，窝心脚把你的肠子窝出来了。”
日期：2010-08-23 14:01:33
王熙凤这一番训斥，哪里是教训一个“主子”？对比一下第七回，宝玉问凤姐什么是“爬灰”，她训斥宝玉道：“少胡说！那是醉汉嘴里混吣，你是什么样的人？不说不听见，还倒细问。等我回去回了太太，仔细捶你不捶你！’”在前八十回里，凤姐喝斥宝玉，仅此一次，喝斥贾环似乎也没有比这一次更激烈的。两者相比，孰亲孰远，孰贵孰贱，已一目了然。
【网站提示】 读者如发现作品内容与法律抵触之处，请向本站举报。 非常感谢您对易读的支持!
举报
© CopyRight 2011 yiread.com 易读所有作品由自动化设备收集于互联网.作品各种权益与责任归原作者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