诸葛丞相接着说道，声音虚弱，表情略有迷离：“建兴六年冬，我出兵散关之前，曾给陛下上过一篇表章，阐明了我出兵的原因，现在我不妨再跟你们说说。伐魏是我平生的心愿，但我并非好战，实在是有不得已的苦衷啊。先帝因为汉朝魏贼势不两立，帝王的事业不能偏居一隅而安稳，所以才在临终之时将大事托付于我，我受先帝厚恩，唯有以死报效。我自接受先帝遗命以来，殚精竭虑，几乎废寝忘食，忘身忘家，无一不是为了尽忠报国，但是北伐中原之事，很多人不理解，认为我是错误的。第一次北伐之前，我为了稳定内部，所以先在那年五月渡过泸水，深入南方不毛之地，冒着危险和艰难，有时甚至两天只能吃一天的饭，而终于威服蛮夷，可是这些人还是认为我是为了无益之举而轻易犯难，不知爱惜自己，不惜劳民伤财。为此，我不得不向陛下细细道出这其中的意义所在，以使陛下明了我的心意，和我们蜀国所面临的处境。在那篇表章里，针对反对的意见我主要谈到了以下几点。第一，敌强我弱这是事实，但是如此情势下，不去讨贼，王业也会衰亡，与其坐而待毙，何如主动出击呢？第二，当初高皇帝明察如日月，他的谋臣也都深谋远虑，但是他依然是经过了许多艰险，多次遭到伤害，才度过危险得以成功的，现在陛下比不上高皇帝，谋臣也不如张良陈平，何能指望以与敌人长期对峙取得胜利，坐而安定天下呢？第三，当年刘繇、王朗也曾各自占有州郡，他们谈论安定天下的计策，动不动就引用圣贤之言，其实却满腹疑虑，畏首畏尾，心中想到的全是难处。他们今年不征战，明年也不讨伐，终于使得孙策逐渐壮大，最后兼并了东吴；如今如果我们按照反对者的意见去做，得到的必定也是这种结果；第四，曹操的才智计谋远超常人，他的用兵不输孙膑吴起，然而他也曾在南阳被困，在乌巢遇险，在祁山遭难，在黎阳陷身，在北山几乎大败，在潼关差点丧命，经过这么多危险之后，他才取得了暂时的虚假的安定，何况我等相比之下都才力薄弱，岂有不想经历艰险就可安定天下的？第五，曹操五次进攻昌霸而未能攻克，四次越过巢湖进攻孙权而未能成功，任用了李服，李服却图谋杀害他，派夏侯渊去守汉中，夏侯渊却战败身亡。先帝经常赞叹曹操的才能，曹操尚有这样的过失，我等的才能本就在驽钝之间，又何能保证必胜不败呢？胜败乃兵家常事，岂可因败而不敢言战？第六，从我到汉中以来，历时一年多的时间，竟然相继就失去了赵云、阳群、马玉、阎芝、丁立、白寿、刘郃、邓铜等这么多英勇善战的将领，加上曲长、屯长，多达七十多人，还损失了賨、叟、青羌等的散骑、武骑一千多人，这些都是在几十年里从四面八方征集起来的精锐，不是一州的地方就可以拥有的，如果再过几年，就要损失三分之二，到那时靠什么去战胜敌人呢？所以说人才将才和精锐的逐渐缺失也是我们必须加快进攻步伐的原因之一；第七，如今百姓穷困，军队疲弱，而战事却不可能停止下来，只要战事不停，那么被动挨打和主动出击所付出的代价是一样的，不趁现在去战胜敌人，却想凭借一州之地与贼兵长期相持，这根本不现实。。。。。。”

　　诸葛亮一口气说了这么多，突然剧烈地咳嗽起来，费祎姜维连忙靠前一个捶背一个抚胸，这才渐渐使他喘息平定。二人相视一眼，姜维说道：“丞相目前不能太过劳累，不妨休息一下再说吧，我们两个就在此相候好了。”诸葛亮微微摇头：“我时日不多，况且眼下还有诸般大事，你们就听我说完吧。”他稍停一会，喝完了费祎捧来的一杯热汤，这才继续道：“我今天的思绪有点乱，其它的我就不说了。我今天告诉你们这些，就是想告诉你们，我北伐的思路是没有错的，但是正像我在这个奏章的结尾所说的，‘从来最难断定的，是事情的结果’，我唯有‘鞠躬尽瘁死而后已，至于事情的成败利钝，那就不是我可以预料的了’，现在看来，我的确是无能，我根本完不成先帝的意愿，只好到地下跟他请罪了。”诸葛亮说到这里忽然泪流满面。

日期：2011-01-19　19:26:35

　　丞相这一落泪，费祎姜维也忍耐不住掩面而泣，他们却是因为丞相不久将远离人世。费祎哽咽道：“丞相何必如此自责，正像丞相所说，我们是以一州之地经略天下，其难易程度不啻天壤之别，岂能几战而成？丞相雄才大略当世罕匹，您几次出征都视如此大国犹如小儿，得来便来，想走就走，这已足以傲视天下！还请丞相将心放宽，将养数日，我料他日我们再随丞相卷土重来之时，定能旗开得胜。”

　　诸葛丞相收泪叹息道：“我所忧的就在于此，你二人自认能力比我如何？”
　　费祎姜维齐声答道：“万万不及！”诸葛丞相也不谦逊，他说：“以我之能数年间竟没能越过魏境一步，你们想我死之后你们还可再来吗？蜀国精锐一旦丧于你们之手，大祸瞬间将至，到那时恐怕要想保持现状都不可得，你们岂不将更失蜀汉民众所望？数次北伐不成非惟天意，更是人力，魏国地广物丰，兵强马壮，更重要的是人才济济，我等智不能胜众，所出每每在人意料之中，又恃何得以取胜？此正所谓理虽正而力不及也。我如今所期望于你们的只有务必尽忠于王室，内修德政，外树强垒，顺天应命，坐观其变，静而待时，如果天不欲亡我蜀国，其后魏国自乱，我国更有能者降世，方是你等再出之时；我的话你们千万谨记！”

　　见二人毫不犹豫地点头答应，诸葛丞相闭目休息了一下，然后徐徐问道：“你们还有什么要说的吗？”
日期：2011-01-20　08:56:20

　　（八） 魏延杨仪争端又起
　　此时此刻，费祎姜维要说的话自是千头万绪，万语千言，但是丞相身体如此，现在又在大军将退之际，面临很多困境，因此二人却也不敢拿一些不紧要的话来烦扰丞相。费祎犹豫了一下，终于把他心中的一件大事说了出来，他说：“丞相，您对于魏延将军和长史杨仪二人是如何安排的？他们二人在军中地位最高，却又互相拆台，我私下里深为担忧。”
　　诸葛丞相闭目不动，缓缓问道：“你去年出使东吴，吴主孙权关于这二人是怎么说的？”
　　这些话当初费祎回国时已经向丞相禀报过，但是现在丞相又问，他只得回答：“吴王当时酒醉，他说：‘杨仪魏延二人，只是牧童一样的小人而已，他们虽说只曾以鸡鸣狗吠的本领有益于事务，但是既然已经任用了，势必就不能轻视。这二人一旦诸葛丞相不在了，必定是祸根！各位太糊涂，不知道对此要用心防备，这怎么能说是谋及子孙呢？’”
　　诸葛丞相微微点头，一再明知故问：“你是怎么回答他的？”姜维却是一惊，魏延杨仪二人可能造成的祸患居然连远在江东的孙权都察觉到了！
　　费祎道：“我说：‘杨仪魏延二人的不和，是起于私愤，而没有韩信彭越他们那种难以驾驭的野心。如今正忙于扫除巨奸大贼，统一华夏，功劳依靠人力来成就，事业需要人才来拓展，如果舍弃这种有用之才而不用，说是严防后患，这岂不如惧风波而弃舟楫一样吗？这不是个好主意。’”
　　诸葛丞相双目忽开，说：“还记得你回来跟我说时，我怎么回答你的吗？”
　　费祎心里隐约明白了丞相的意思，他答道：“丞相当时笑道：‘知我者文伟也。’”诸葛丞相果然说道：“我一向以你为知音，怎么现在就不明白了呢？他们的事我怎会没有安排？其中的深意你们必会明白，只管照我的意思一丝不苟地执行就是了，我必能保你们顺利退军。”丞相说完，却又叹道：“我但愿他们能自守本分，各安天命。”
　　费祎立刻点头表示领会，——无野心就当仍如前法包容使用，反之，就是韩信彭越之流的下场。
　　说话间，时间已过去了很久，姜维费祎担心丞相过于劳累，便敷衍几句，双双告辞出来，二人正要回去一同商量一些事情，忽然有一个军士跑来，大声叫道：“费参军请留步！”费祎一见就对姜维皱眉道：“担心什么来什么，必是那两个‘牧童’又闹出什么事了，你且先回，我一会就到。”
日期：2011-01-20　12:50:41

　　谢谢枫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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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费祎猜得没错，果然魏延和杨仪二人又起了争执，这二人的关系一向是靠费祎居中调停斡旋，才得以表面平静的，现在杨仪的亲兵自然第一个来找他。
　　原来各将领回去安排撤军之后，长史杨仪照例巡视督察各营——他这人心胸狭窄，性格冷厉，难以与人融洽，但却是干练机敏之才，于军队调度，规划部署，筹算粮草等事都极擅长，往往不假思虑，一挥而就，此所以丞相能够容忍，爱护的原因——他来到魏延帐外，恰好听到了魏延的一些言论，于是忍耐不住立刻与魏延辩驳争吵起来。魏延杨仪一旦开始争吵，就少有自控之时，所以杨仪的亲兵慌不迭地跑去相请费祎，这已是惯例。

　　魏延当时在军帐中对部下说道：“丞相病重大可回国疗养，何必一定退军？若果丞相遭到不测，难道蜀国就该坐以待毙吗？丞相不在还有我等，岂可因一人而废国家大事！”
　　众部下对于这样的话都不知如何回答，只好个个沉默，却听魏延又道：“丞相就是过于谨慎胆怯，若是他当初听从了我的计策，何至于数年无功？兵者凶事也，无兵不险，若要事事考虑周全，按部就班，怕这怕那，倒不如安坐在家，何苦如此兴师动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