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多年前,当他以侍卫的身份第一次走进这座大殿的时候,他曾经为它的庄严和宏大所震憾,更为高据在上的那位亲人所震憾。
但现在,他却被自己震憾了。
那时候的他从未想过,有朝一日,自己也会呆在现在的位置上。
恍惚中,有时光在流转,有年轮在飞奔,有无数无数的往事在眼前汹涌。
他的目光越过群臣,停留在左右侍卫们站立的地方。
那里是他曾经呆过的地方。
从那里,到他现在的位置,不过只有数丈之遥,或甚至更短。
但一路走来,却已是三十余年。
三十年间似反掌,天翻地覆慨而慷。
天若有情天亦老,人间正道是沧桑!
据说有天杨素在半路上碰见了一个奇怪的年青人,此人骑一头黄牛迎面而来,一边信牛由缰,一边在牛背上读书,不但他手里捧了书,而且牛角上还挂了一卷书,不知什么好书吸引了年青人,杨素都到他跟前了,他仍是旁若无人,悠哉悠哉。如此富有诗情画意的一幅慢生活景象,和年青人专注的读书神情深深打动了杨素,杨素便勒马跟在他后面走了一段,跟到实在忍不住了,便问了年青人一句:
是哪位书生读书如此用功啊?
不消说,这人当然便是李密。杨素认不得李密,可李密岂能不识当朝宰辅?结果李密回头一看,立即滚鞍下牛,纳头便拜,汇报了自己的姓名家世之后,李密告诉杨素,自己正在读的是《汉书•项羽传》。
不过李密实在是低估了淮阳当地人士的教育水平和文学鉴赏能力,他的反诗大作很快被当地人举报了,这样一来,李密只好继续逃跑。接下来的一站是河南雍丘(今河南杞县)他的妹夫家里,可是妹夫没敢窝藏他,又把他介绍给了一位侠肝义胆义薄云天的王秀才。甭管王秀才是姓王名秀才还是真正的秀才,总之都是一个为朋友两肋插刀的人,此人不但收留了李密,还把自己的女儿嫁给了他。然而好景不长,甜蜜安宁的生活才刚刚开始,李密又被人举报了,虽然他又一次溜之大吉,但他的妹夫和王秀才却被当地官府逮捕正法了。
一次又一次的大难不死,李密用他的坚持和信念写就了一个真实的传奇。
然而举天下之大,竟没有他李密的容身之所,他的路在何方?!
在瓦岗。
面对瓦岗军大慷他人之慨以收买民心之举,东都方面岂肯善罢罢休?在越王杨侗的主持下,东都一帮留守官员很快组建了一支两三万人的剿匪部队。值得一提的是,听说越王要剿匪,东都城内涌现出了一大批可歌可泣的感人事迹,那些平素里养尊处优的皇亲国戚们赶来了,那些整日价游手好闲的纨绔子弟们赶来了,甚至国子监里一大帮吟风弄月的白面书生们也赶来了,大伙纷纷强烈要求上前线去,为大隋剿匪事业竭尽绵薄之力,其场面之火爆,简直把报名处的门槛都给踢破了。
不用说,这帮大爷们的战斗力可想而知。但这能怪大伙吗?据可靠消息来报,攻占兴洛仓的的李密之流兵不满万,不过是一群饿疯了的小毛贼,也许大兵一到,贼人们便会望风而逃。不费吹灰之力,便可立功受赏,有这等好事,大伙焉能失之交臂?
再说了,倘若征兵主管告诉大伙说,上了战场等于送死,大伙能去吗?
东都兵盔明甲亮,人欢马叫地开到了兴洛仓阵地,但不一会儿,他们便丢盔弃甲,哭爹喊娘地逃回去了。这支主力剿匪部队原本和裴仁基约好一块来的,谁知裴兄弟行动迟缓,竟然没能按时赶来,没来就没来吧,反正收拾一伙毛贼也不在话下,倘若裴兄弟也来了,功劳算谁的?他们便摇旗呐喊地冲上去了,本以为敌人会一触即溃,没成想光脚的不怕穿鞋的,那帮毛贼们还跟他们玩命了,罢了罢了,大伙的命比毛贼们值钱多了,撒丫子逃命去也!
一部《少林寺》让王仁则的大反派形象深入人心,但要论隋唐之际真正的大反派或袅雄人物,当非王仁则的叔父——王世充莫属。他也是当时最狡猾、最凶残、最搞笑的一位抢戏人物,所以我们不得不多给他留点演出时间。
王世充,字行满,本姓支氏,为西城胡人出身,因祖母改嫁给陕西一位姓王的官员做了小妾,遂冒姓王氏。这人很有特点,啥特点呢?头发卷曲,伶牙俐齿,但声音像豺叫(总觉得应该是公鸭嗓一类),他很喜欢读书,不过最爱看三种有用的书,兵书、阴阳书、法律书。大凡爱看兵书的人都不一般,比如李靖、李密等人,范大厨看了兵书都能对付大忽悠,何况王世充这种角色?日后他这三门学问都会派上大用场。
话说大业十一年,杨广雁门被围,勤王诏命发出后,大隋举国震动,远在江都的王世充也得知了消息,这下可让他逮着机会了,他当机立断带兵前去救驾。他虽然只是江都的三把手,但长期分管江都的军队。值此领导受苦受难之际,前去解救责无旁贷,义不容辞,而焉能坐视不管,置之不理?尽管江都远距雁门数千里之遥,等他赶到,黄花菜都凉了,可人家还是毅然挺身而出,带着江都的全部兵力上路了。
一路上,王世充伤心坏了,一想到领导正在雁门受苦受难,他便心如刀绞,不行!绝不能让领导一个人吃苦,自己一定要跟领导同甘共苦!不对,没有同甘,只有共苦!于是江都全军将士便有幸目睹了这样感人肺腑的画面:军营中的王大人不梳头,不洗脸,不脱盔甲,整日脏兮兮,臭熏熏,蓬头垢面,哭得两眼通红,白天率兵风雨兼程,晚上睡觉不用褥子,钻草堆里猫着就成,早上醒来,啪嗒一睁眼,二话不说,抄家伙又是赶路。
王大人是否赶到了雁门我们不得而知,我们只知道,王大人这些事领导都听说了。
众人正犹豫间,只见王大人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哦,他不是跟乡亲们磕头,而是朝寺庙里的一尊如来佛像,随后王大人于众目睽睽之下,神情严肃地在佛像前点上香,并声音宏亮地发了一个毒誓。史书上并没有记载王大人发誓的内容,但我们猜也能猜得到,无非是,佛祖在上,弟子王世充答应乡亲们的,您可都听到了,君子一言,那个什么马难追,日后有违此誓,愿死于刀剑之下,或死无葬身之地云云。
不知佛祖信了没有,反正乡亲们是相信了。
不由大伙不信。那年头,大伙可以不相信政府,但不能不相信佛祖,王大人如果说话不算数,佛祖都看着呐。何况看王大人那架式,也压根不像是玩虚的。
酒菜还没有端上来。李密率先打破了宴会上沉闷的气氛。他笑着对翟让说道,翟司徒,我刚刚得到一副好弓,你来试试,怎么样?
翟让当然没有异意。
弓箭很快就送上来了,确实是一副好弓,翟让接过来,端详片刻,便起身离座,走到席外,然后轻舒猿臂,拉开了弓。
弓是好弓,但翟让却是一个力气很大的人。
宴席上响起一片惊叹和叫好声,而李密不但大声叫好,甚至还带头鼓起掌来。
在掌声和叫好声中,翟让全神贯注地做着他生命中最后一件事情。
他没有注意到,有个人已经悄悄走到了他身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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