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谓伊人——先秦红颜探古》
第11节作者:
蒹葭从风 合阳古曾作郃阳、洽(hé)阳,解放后被国务院以生僻字地名改为合阳。洽,乃古水名,《辞源》解释:“源出陕西合阳县北(原合阳县城在洽川莘里村,隋代迁至今址),称洽水……迳此入河也……今流已绝”,据说就是今天合阳的金水河,又叫金水沟,不过现在连沟也没得有,彻底断流了。《合阳县全志》中释“洽”:“以水合流而得名,《水经》注中解释以水和流是自地下涌出的瀵泉之水东流注入黄河的意思。”滚滚黄河在壶口激起滔天的浊浪,以雷霆万钧之势冲出龙门之后,忽然间收敛了所有的戾气,心平气和地铺展出一个如诗如画的流云洽川。位于秦晋交界处黄河古道上洽阳,是渭水平原最东部的膏腴之地,其东紧邻着古老的黄河要津,所以先秦之时就是一方不得消停的“热”土:曾辗过周人艰难东进的脚印,曾活跃过大荔、义渠等与华夏颇有纠葛的诸戎;两周之际宗周灭亡后,周幽王之子余臣(携王)立国于此①,形成长达十年的两周并立局面;周室东迁,这里逐渐传来秦人的萧萧马鸣,扫平诸戎的秦人开始思谋大河对岸,秦晋之好的束帛下藏着“子孙饮马于河”②的野心;三家分晋后,秦魏激烈的河西之争将战国之势推向白热化。秦惠文王八年,魏献西河之地于秦,秦置郃阳邑,上属内史郡;再后来,韩信在这里以木罂渡黄河,直取安邑……几度兴废之后,热闹的、凄凉的,全都湮没在河渭之中,人也好,芦苇也罢,一岁岁枯荣,却不停繁茂下去。即便在环境破坏严重的今天,这里仍然是一处风景秀美之地:黄河湿地,万亩芦苇,泉水氤氲……苍苍蒹葭中倏地飞出一只白鹭,竟让人恍惚了时空。
太姒所出之有莘氏,是帝禹母亲的部族,是夏启支子的封地,曾出过商汤之妃及其重臣伊尹,因此,夏和商王族的血脉里都有莘的贡献。莘乃殷商“四服”中的“侯服”国——殷商四服有甸服、卫服、侯服和男服。卫服主要是禁卫王畿的军事贵族,甸服是被俘虏来的生产奴隶,而侯、男两服生活在王畿周边的土地上,担负着殷商的各种纳贡和征役任务,这两服已经颇有分封制的特征了。
文王与太姒的结缡在商周的政治婚姻史上也并非首创——文王自己就是殷商的外孙,他的母亲太任来自殷商联邦的挚国。有挚氏出身夏车正之后,为大邑商的男服之国,这对微小的周邦尚是一桩高攀的婚事,那么身为夏王裔之后、殷商侯服之国的莘国与周的联姻就更可想而知了。
如果世上的一切都如史诗、颂歌一样美好,那民族的传承就太过容易;凡青史必以血写成,然后方能化朱成碧。太姒行前也许不会想到,自己的婚姻只是一条打造多年的链条中闪光的一环。
这个故事还要从古公亶父时代说起。
周祖后稷的十二代孙古公亶父(太王)因戎狄侵扰,与妻子周姜率领周人从居住数代的豳地迁居至岐阳,来到“堇荼如饴”的膴膴周原,并“筑室于兹”,开始繁兴周族。一时间,周人的文化以惊人的速度发展,之前还是“陶复陶穴”,于岐下时就已经筑宫室、备制度,开始有了华夏的雏形。但对于当时具有悠久文明积淀的中原文化中心“大邑商”来说,仍然 是杂于戎狄间的落后部族。但具有远见的太王努力与中土文明中心联系,首先,根据《今本竹书纪年》记“殷武乙三年,命周公亶父赐以岐邑”,得到了殷商中央政府的承认,然后又为自己的小儿子季历(王季)争取了一桩与中土望族的联姻——这就是《大雅•大明》所述的“挚仲氏任,自彼殷商,来嫁于周”。任姓是黄帝二十五子中获赐姓的十四分之一,挚国乃夏车正之后,当时又是殷商邦畿内之诸侯,其身世对周族来说足够显赫。可以想象当时的周人作为一个后进民族对先进文化的向往和热情,太任也因此受到了周人的格外尊崇,甚至连季历都因此“夫以妻贵”,更不用说她的儿子自然也“子以母贵”了——《史记•周本纪》有云:“季历娶太任,皆贤妇人,生昌,有圣瑞。古公曰:‘我世当有兴者,其在昌乎?’”《史记•吴太伯世家》亦有类似的语句。先周时代的周人尚处于文明和落后的交界,没有后世那么严格的宗法制,故而季历才能以非嫡长之身而立,为的就是日后能让他的商周混血儿顺利嗣位。
《史记•吴太伯世家》中用道统语调解释了季历嗣位这件事:“吴太伯,太伯弟仲雍,皆周太王之子,而王季历之兄也。季历贤,而有圣子昌,太王欲立季历以及昌,于是太伯﹑仲雍二人乃礶荆蛮,文身断发,示不可用,以避季历。季历果立,是为王季,而昌为文王。太伯之礶荆蛮,自号句吴……是时周武王克殷,求太伯﹑仲雍之后,得周章。周章已君吴,因而封之。乃封周章弟虞仲于周之北故夏墟,是为虞仲,列为诸侯。”
太伯奔吴说首见并且流行于春秋时代,《左传》《论语》等都有涉及。春秋时代出于荆蛮之间的吴君也常宣称己为太伯、虞仲之后而自称姬姓,与诸夏交好。直到1954年在江苏丹徒出土的宜侯夨簋为这件事的真相提供了重要信息,事情的眉目才清晰一些。铭文反映的是周初武王加封吴国的事。据此铭文,史记所记并非虚无,但颠倒了先后顺序——应该是先周时代虞仲封于虞在先,而虞仲后裔的一支于周初封于吴在后。
图:宜侯夨簋
日期:2011-06-04 01:28:37
杨宽先生曾考证先周时代的虞国地望应该在今山西南部的平陆一带,这样从路途、以及周人发展战略上看就合理得多。“让国之说”应该是后世的美化,实际的情况应该是太王派长子和次子去开疆拓土——这在《诗•大雅•皇矣》中是有透露的:“帝作邦作对,自大(太)伯王季”(上帝创建了一对邦国,是从太伯王季开始)。这样的一对邦国,就是指岐周和太伯新殖民的虞国。虞国的确是一个绝佳的位置,它背靠岐周母邦,东邻殷界,北望广袤的戎狄荒原,可以继续北进而没有殷商的阻绊。最重要的是,它与岐周成犄角之势,有朝一日可以从两面夹击殷商。其实,这意图在《诗•鲁颂•宓宫》已经说得很清楚了:“后稷之孙,实维大(太)王,居岐之阳,实始翦商。”
明代玄幻小说《封神演义》中宣扬的道统思想下,周人灭商乃替天行道,着实让赫赫大商蒙了不少冤尘,周人的野心早萌生在周族尚弱而大商极盛之时。因此,那是一条长期的、艰辛的征途。
太王埋下了周人鸿图天下的种子,王季和文王两代为此辛勤耕耘一生,自第四代武王才举戈东进,终于完成大业。
太任归周以来的一段时间内,周人飞速发展了文化和国力。后世的史书过多关注了文武二王的锐势,常忽略了王季和太伯、虞仲三兄弟的汗马功勋。《古本竹书纪年》记述了王季曾伐鬼戎、燕京之戎、无余之戎、始呼之戎、翳徒之戎等,只有一次败绩;《今本竹书纪年》还有王季曾于武乙时克程于毕、文丁时作程邑的记载。王季的武功也受到商王的嘉奖:“武乙三十四年,周王季来朝,王赐地三十里,五十珏,马八匹。”在文丁四年,还受封作了殷商的“牧师”。
《大雅•皇矣》追述了王季之功:“维此王季,因心则友。则友其兄,则笃其庆。载锡之光,受禄无丧,奄有四方”说明王季兄弟间的配合还是很默契的,禅位的两位兄长没有什么怨言,而是专心地投入虞国的建设,有点像日后秦襄公的长兄世父甘愿让位于弟而自己投身和戎狄的征战。土地的扩张是国家崛起的根本,在兄弟三人的共同努力下,继承周统的王季终于“奄有四方”。不过,树大招风,最终引起了商王的警惕。周为商屏藩西垂,扫清戎祸,自己从中坐大,商心知肚明,于是当周人伐翳徒之戎献捷于商时,王季被文丁封以伯爵,而后趁机将其困杀,当时是文丁十一年,也是最后一年。
王季之死好比春秋时代赵氏所遭的下宫之难,对周人的发展是一个重大的打击,好在王季留下了希望的火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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