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谓伊人——先秦红颜探古》
第44节作者:
蒹葭从风 后来,果然如此,两天半后,简子醒来了。臣下们悲喜交加,看到简子脸上保持着神圣的微笑,纷纷诚惶诚恐地下拜。简子说:让诸位担心了,不榖没事,只不过去天帝那里了游玩了,我跟百神们游钧天、看万舞——啊,那种乐舞,不像我们夏商周三代的雅乐,那是能慑人心魄的,我正听着,突然有一头熊不知从哪窜出来扑我,天帝让我射杀。我就这样把那熊射中了;突然又有一罴窜来,我又给射死了。然后天帝很高兴,赐给我一只竹笥,还都配着两只小箱。对了,我还看到一个小孩子站在天帝身边。这时候帝给我一只狄国犬,说‘等你儿子长大了,把犬送给他。’,还说:‘晋国逐渐衰落,再传七代就要灭亡,嬴姓人将在范魁之西大败周人,可是你们却不能占有那里。现在我追念虞舜的功勋,到时候我将把舜后代之女孟姚嫁给你的第七代孙’。
其实,梦境作为心理的反映和思维碎片的组合,玄奥一点不足为奇,但被解梦者故弄玄虚地圆满解说后还是挺吓人的,再一上正史就成了谶言,那就更骇人了。后来,简子在一次外出中碰到一个奇怪的家伙,那人自称是简子梦中天帝身旁的人,他神神秘秘的让简子屏退左右后一一详解。此人所说的事情后来果然发生了:
赵简子射死的熊和罴是中行氏、范氏的祖先图腾,二氏后来果然被其所灭;帝赐给的“二笥皆有副”,似乎象征了赵氏的食邑之外将有附加的两个。《史记》中将其解释为“主君之子将克二国於翟,皆子姓也”,有点不知所云。不过,说到子姓国,附近正好有两个,一个是智氏,另一个是北临的狄族代国;狄犬象征着狄人之先(狄字从犬,这个蛮族是以犬做祖先图腾的)。将犬赐子,也和后来代国被他的儿子赵毋卹所灭这一事实相印证;最玄的是,他的七世孙赵武灵王后来也果然娶了吴广的女儿孟姚。
晋静公二年晋为赵魏韩所灭,那么帝所说的七代,指的是晋定公、出公、哀公、幽公、烈公、孝公、静公七世。据此及年表,简子此疾在定公十一年,也就是前501年,根据赵鞅的卒年前458和他寿命七十左右的说法,他做钧天梦的那一年他应该在他二十七岁左右。即便《史记》中的这个梦过于玄虚不能让人相信,但有一点可以肯定,赵简子在他很年轻的时候,就已经在心里埋下了梦中提到的这些心愿。赵毋卹最终能够得到赵简子的垂青,也主要是因为他洞察了父亲的这些心愿;而赵简子也看到了,他的这位庶子也有同样坚定的心去实现这些理想。
相面事件也许是赵毋卹生平第一次受到整个家族的瞩目,这之后,简子越来越多地注意起这个不起眼的庶子了,毋卹也逐渐获得同诸位兄长一样的机会。如果说赵毋卹第一次引人注目还有些歪打正着的意思,那么此后的一次次出众表现多半都是因为他自己本身的才能,以及与父亲共同的心愿。
选嗣是件大事,简子为此多次考察儿子们的才能。有一次,他告诉诸子:“我在常山上事先藏了一个宝符,你们去找来,先得的人有赏”。
于是,赵家的儿子们纷纷策马,驰向目标常山。比赛结束了,赵公子们找了一圈也一无所获,只好垂头丧气地回家。
赵简子失望地走过一张张垂下的面孔。诸子屏声,心里暗暗自责军事地形学没有学好。
——父亲,我找到了。
一声不大却自信的回答。是毋卹。
——禀奏。
——从常山上俯看,下面的代国尽收眼底,还有比它更珍贵的宝符吗?
做父亲的赵简子第一次在儿子的身上找到了共鸣的感觉,他勉强微笑了一下,目光扫过嫡长子伯鲁低垂的眼睫,轻叹了口气。
——那么,三年前我曾经给过你们每人一枚简,上面的训诫谁还记得?
鸦雀无声。
——伯鲁,你可记得?
——父亲,我……
——那简在哪里?拿出来!
——我,父亲……
马鞭狠狠地摔在伯鲁的肩上,然后又狠狠地砸在地上。
——到底有谁记得!
吼声惊人。半晌后一个洪亮的嗓音响起:
——晋国一旦有难,不要嫌晋阳令尹铎年青,也不要嫌晋阳路途遥远。一定要,坚持据守晋阳!
那不大却铿锵有力的声音回荡在空旷的中庭,众人皆屏息凝神。赵简子紧锁眉头来回踱步。万籁俱寂,除了牛皮靴踩在雪地上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
远处的黑暗角落里站着一个娇小的身影,静静地注视着刚才的一幕。然后,她轻盈地闪身消失,回头的一瞬,眼里掠过柔和的亮光。
当然,我们可以想象,这样的考察还会很多,毋卹给他的震撼肯定也不止一次,总之,最后的结果是,“乃废太子伯鲁,而以毋卹为太子”。
摩笄夫人作为赵简子之女、赵襄子之姊出现在《史记•赵世家》和《列女传•节义篇》中。《列女传》中但有关她的文字比卑微的河津女还少,甚至都没有交代她的名字。她出场的时间很短,而且也只有一句台词。从赵襄子的个人经历和历史事迹可以看出,这个在困境磨难和战争熏陶中长大的赵氏主君是一个坚强聪慧,阴险狡诈,以及冷酷残忍的角色。在艰难的晋阳保卫战中,赵襄子面对智伯的挑衅忍辱负重、不动声色,通过谋臣张孟谈的斡旋,终于在韩魏的倒戈相助下以劣势反攻,水灌智伯军并将其生擒。然后便将仇人智伯的颅骨做成了夜壶——比后来那个用月氏王头盖骨做酒盏的匈奴王还缺德。后来,赵襄子用同样残酷缺德的方式灭了代国,但奇怪的是,他却花了大气力去保护他那做了代君夫人的姐姐。历史中的政治联姻比比皆是,没有几个君王最后还会怜惜或者想办法去保护自己抛出去的红颜诱饵,但冷酷狡诈的赵毋卹却一反此常态。也许,这个从小没有父母关爱的孩子心中,那个姐姐是唯一的温暖吧。
三
阿姐对毋卹说过,她不能陪他一辈子。那时候毋卹并不在意,因为在他记事起,阿姐就是唯一的温暖,从来没有离开过他的温暖。可是,这一天终于到了。赵氏的宗庙中传来丝竹的和鸣,那是阿姐的笄礼。
毋卹呆呆地站在阶下,手里摩挲着一枚形状奇特的箭镞样物件。这枚箭镞是毋卹这辈子第一次中箭的纪念,之后一直小心藏着,如今,那枚箭镞精心地打磨过,发着淡金色的光,被做成一枚别样的发笄,为了这枚发笄,毋卹不惜拆了自己用于朝服的充耳之瑱。
可是,嫡母早已为阿姐准备好了华美的玉笄,阿姐怎又会戴自己这古怪而粗糙的笄?他看看自己手中那粗糙的作品,羞赧地攥紧。
毋卹茫然地沿着宗庙徘徊,无意中转进庙旁的一件储藏室,里面有一些新铸造的金铜礼器。他摸着一只簋,上面赫然镌刻:
“晋大夫鞅作季女代嬴簋,子孙永保用享……”
那字在他眼前模糊起来。
毋卹用尽所有的气力奔跑,跑得心肺要炸裂,他一头撞进父亲的寝室,连履也没有脱,径直就踏上衽席。
——为什么……为什么要把阿姐嫁往代国?
——毋卹,如此无礼!
——父亲,你知道,终有一天,我们要灭代的!
——好,记住你的允诺,毋卹。
——可你,还把阿姐嫁往代国!
毋卹攥紧拳头。
——毋卹,你知道,我赵家世代事晋,为肱股栋梁,几度沉浮,生死一线,下宫之难险遭断绝……如今天下大乱,晋室将衰,为父戎马一生,行将就木却未能中兴祖业。鞅……有愧祖德啊……记住你的允诺,毋卹。为我赵家,为你父亲,也为你阿姐……
箭镞发笄掉落在地上。
阿姐启程那天的黄昏,风很大。风把火炬及庭燎的焰拉得很长,看起来像一条条狰狞的金蛇。
——父亲,代嬴要走了。
即将成为代君夫人的阿姐对父亲行了四拜大礼之后缓缓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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