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国证词——我眼中的秦朝》
第23节作者:
嵩阳云树 日期:2011-07-28 07:59:08
[正文] 第五章黑色幽默
王绾的预见(1)
正如海平面给秦始皇留下深刻的感受一样,此时,帝国的波平浪静是真实不妄的,但波平浪静之下的暗流涌动也不属古老传说,这就如二条平行的直线,它们是同时存在的,即使是无限远,也永远不存在交叉的可能。
对于王绾和李斯这二个人来说,他们就如那二条永不聚头的平行线,唯一可能出现的交叉来自于秦始皇,他可以是一座车站,让这二列火车短暂地相聚在一起。问题是,秦始皇支持并登上了李斯牌火车,并且踩足了油门,却让王绾在中途下了车。
黄海会议上所透露出来的那种自信,往后的事实会证明,其结果是非常糟的。
因为就在眼下,就在欢迎欢迎热烈欢迎的人群中,已然出现了一双眼睛,他那睿智但此刻显是偏于狂躁不安的心灵,他那冰霜之冷有如剑气的目光,俨然给春天般的帝国带来了一丝寒意。
比这严重的是,虽只是一丝寒意,却成了一种象征:一叶落,我们知道,秋天就要来了。
它代表萧杀。
人群中那一双异样的目光代表的就是这样一种萧杀。
一种普遍存在于那些曾经风光无限、而今虎落平阳的可怕情绪:复仇。
事实证明,王绾的预见没有错。
有一个人就带着这种按耐不住的情绪来了,他真地来了,他叫张良。
韩国人张良,字子房,曾经的公子哥儿,家世相当的阔。他的祖父当过三任韩王的国相,他的父亲当过二任韩王的国相,史称“五世相韩”。财产积累了不少,据说有千金之产。
千金之产多吗?多,完全可以上富布斯富豪榜--《货殖列传》。
《史记·货殖列传》记载,南阳孔氏,其先是魏国大梁(开封)人。秦国灭魏,迁孔氏于南阳。孔氏因便做起二道贩子的买卖,积财数千金。由此可见,千金之产不是小数目。
按理说,张良守着巨额祖产,三百家僮,也可以做一世土财主。睡到日头三杆才起床,推杯换盏到深夜,逍遥自在,无忧无虑。
问题是张良想这样的逍遥自在也不可能,命运支使他必须半夜起床,从事一项极为艰难而又分明是在玩命的工作--猫在土坡背后,等待着那个目标的出现。
这样一类人,时下称为恐怖分子。
当年称为刺客,其行事风格颇类似于游侠。
在这里,我们估且以侠来分析刺客的性格特征。
所谓侠,是这样一种个性人生:言必行,行必果,己诺必诚,不爱其躯,赴士之阨困。翻成现代话来说就是,说话算数,一口唾沫一个钉,从不反悔,而且极讲哥们义气,两胁插刀那是常有的事,乃至于可以舍了这条小命去。
这是他们的可敬的长处,所谓“千里诵义者也”。
所不同的是,游侠多以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凛然气概出现,而刺客则往往流于亡命之徒。
当然,我们知道,人世间的事都是辩正的,喜忧参半,祸福无常,从无一杆子可以插到底的事。不管是刺客,还是游侠,他的致命弱点,恰也潜伏在其长处里。
从有死无二的豫让,到慷慨悲壮的荆柯,以及后面将要出现的那位扔铁锤的不知名的刺客,他们的人生似乎只能为这样的事轰轰烈烈,那就是义薄云天。
问题在于,这样的义薄云天,有一个前提条件,即只义于一家,只薄于一姓,一家一姓便是他们眼里的整个世界。用时下的行话来说就是,吃人家的嘴软,拿人家的手短。
他们的致命弱点就在这里了,由于太过专注于一家一姓,他们有意忽视或者刻意漠视了,人世间原来还有这样一种秩序——大局。
这是一种比个体性命还要珍贵千万倍的秩序,因为它维系的是整体的利益,所谓大局为重。
这么说来,不识大体又有何大义可言呢?
这就是为什么,《史记》之后,历代官修史书不再开设《刺客列传》的原因,连《游侠列传》也一并绝了踪迹。
韩非子说了:侠以武犯禁。
因此,到了汉武帝时期,且不管是刺客还是游侠,一并镇压了去。
那么,何谓大局与大义呢?
我很喜欢金庸先生的一部小说——《神雕侠侣》,是书第二十回写到郭靖与杨过的对话。我相信,诸君只要读了这段对话,即可了然“大义”之所在,也可省得我再费那无用的笔墨了。
郭靖对杨过说道:“我辈练功学武,所为何事?行侠仗义、济人困厄固然乃是本份,但这只是侠之小者。江湖上所以尊称我一声‘郭大侠’,实因敬我为国为民、奋不顾身的助守襄阳。然我才力有限,不能为民解困,实在愧当‘大侠’两字。你聪明智慧过我十倍,将来成就定然远胜于我,这是不消说的。只盼你心头牢牢记着‘为国为民,侠之大者’这八个字,日后名扬天下,成为受万民敬仰的真正大侠。”
为国为民,这才是侠之大者,这才是识大体。
在未受高人点化之前,张良也只是这样一个好冲动而不识大体的人,与后来成为刘邦帐下三杰之一的名垂青史的张良相较,完全是两幅模样。他与先前的荆柯和再先前的豫让一样,一心一意只想轰轰烈烈。
于是,某个月黑风高之夜,张良带着变卖财产所得来的钱财,上路了,他要买凶刺秦。
日期:2011-07-28 14:54:36
王绾的预见(2)
张家确实很有钱,这是有明确记载的,即使到韩国灭亡之后(公元前230),也依然有钱。
但就是这样的有钱,张良的弟弟死了,张良却没得闲钱安葬他,这是为什么呢?
原来这些年,张良鬼迷心窍似地专心专意只干一件事:悉以家财求客刺秦,为韩报仇。
可见,张良干这勾当不是一次二次,很可能是多次,至少也是蓄意多次。他是金钢钻钻木板,勇往直前,非得出这口恶气不可,至于身后事如何,他是不管的,终至弄得倾家荡产。
话虽如此,我的纳闷和张良的血气一样炽烈:张良虽不是旧贵族之后,但可以肯定,是旧势力之后,也就是说,是既得利益集团之后。对于这样的“富几代”,在帝国统一之后,他们为什么还那么有钱呢?换言之,秦始皇难道没有出台什么强硬的政策来对付他们,却任由他们依然锦衣玉食?
由此就牵出一个很严重的问题:秦帝国是如何对待六国之后的。
所谓英雄所见略同,有时也是大不相同。公元前221年,也即秦始皇统一天下的当年,帝国出台过一个政策——徙天下豪富于咸阳。若干年后的汉初,刘邦也有过类似的举动,只不过,他徙的是“豪强”。我们常说,一字之差,差之千里,就体现在这里了,一“富”与一“强”,就把秦始皇与刘邦推行此一政策的着意点区别了开来。
豪富,字典的意思是,十分有钱的人,现代话叫超级富豪。而“豪强”则是指拥有某种强势势力的人,这当中可以包括他们的家族势力、社会地位、历史名声,以及百足之虫死而不僵,有钱没钱倒是其次。比如后来流亡吴中的项梁和项羽,尽管一贫如洗,其号召力却依然是那样的令人可惧。
对于后者,秦始皇是不怕的,因为他自信,通过帝国严密的法网、相对健全的户籍制度——前文已述,帝国执法官在外调犯罪事实的时候,需通过乡亭调查清楚疑犯的“名事里”,可见其户籍制度是相对成体系的,乃至于黔首们闹离婚,也得及时向政府报告——以及事实存在的军事威慑,相信是能够把他们控制住,令他们动弹不得,顶不次,也可以将他们改造成一介平民。
事实上,秦始皇的这一政策,取得了一定层面上的成功。翻阅历史,我发现,那些曾经贵为王侯的六国之后,还真泯然众人矣,要不是他们高贵的血统后来被群起的豪杰们所利用,还真要一直泯下去,直至了无踪迹。
比如那个可怜的客死异乡的楚怀王的孙子熊心,此时他在干什么呢?在民间替人放羊。后来也混水摸得一把鱼的魏咎、魏豹兄弟,魏之诸公子,魏灭时,“为庶人”,估计就是被废为平头百姓了。项梁起事之初,想多拉帮派壮声威,于是派张良找到曾经的韩国公子韩成,《史记》用了一个词,叫“求”,也就是多方寻找才找到,其境况怕是比牧羊好不了多少。如此等等。
因此,应该说,秦始皇此举的着眼点,其经济层面的考虑应该多于政治层面的考虑。
关于这一点,我们在前面提到过。
至于秦始皇“徙豪富”这一政策的深刻现实意义,且待后文再说。
当然,后来残酷的事实已经证明,秦始皇自信满满的所谓控制力,事实上并未奏效,且是彻底的失败了。当戍卒挥起竹竿当武器的时候,天下云起响应的,竟然就是那些被秦始皇所轻视的“齐诸田楚昭屈景”,他们七手八脚拆了帝国看似岿然不动的大厦,“楚人一炬,可怜焦土”,留下无尽的遗憾在人间。
有鉴于此,刘邦这才接受了刘敬的建议,极有针对性地采取“强干弱枝”之政策:“徙齐诸田、楚昭屈景、燕赵韩魏后及豪杰名家居关中”。
非但六国之后,连带那些有着盘根错节之势力的豪杰名家,也在迁徙之列,将他们置于眼皮底下,形同监视居住,由此彻底斩断了他们借以滋事生非的土壤和利益链。
刘邦又适时开历史倒车,以刘姓子弟分王齐、楚故地。
这二项政策基本上可以看作是,刘邦对失败的秦朝政治的一种修正,对汉初政局的稳定,亦起到至关重要的作用。
秦始皇的加速度,没能获得高效益,却是撞得粉身碎骨。
他理应不曾想到,我们也替他感到婉惜。
后世史家将“徙豪富”与刘邦的“徙豪强”政策相提并论,应该是一种误判。
基于上述理由,张良才能扎根于故土,并且有余裕从事他的秘密工作。试想,如果当初秦始皇徙的是豪强,且把豪杰名家(张良理当算名家)也徙了,他还真这样出手阔绰的四处买凶吗?
非但不能,恐怕连吃饭都成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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