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这么对峙良久，忽然“啪”地一声，王爷把手中的酒杯重重放在桌上，猛地爆发出一阵大笑，随着笑声还有一连串的“好、好、好！”
　　“你说得痛快，不像个阴柔狡诈的中原人，反倒像我们成吉思汗的子孙！老实说，易地而处，本王只怕做得比你还要绝！”王爷大声赞许道。
　　满屋子的人这才长出一口气，老齐头抹一抹额头上的冷汗，心道：“我走西口这么多年，就数这一次折的寿多。”
　　崇恩笑道：“王爷，这年轻人虽然傲气，你却不能不佩服他的胆量。”

　　王爷点头称是：“本王不怪他，倒也不全因为他胆子大，而是他能诚实不欺，心中如何想，口上便如何说。奇怪，你这样的人居然是个商人，呵呵。”
　　古允源也恢复了常态，微微一笑道：“莫非王爷认为商人就不能讲个‘诚’字？”
　　“这个……”王爷沉吟了一下，“商道诡变，如果讲诚……唉，那如何赚取金钱呢？”
　　“古某率队走黑水沼，想要做成这一笔生意的心可谓至诚，请问王爷，这一趟我能不能赚到钱？”
　　“哦？哈哈哈……”王爷又是一阵大笑，“能，当然能，就按你在河上与那狗才谈好的价格，纹银一万两！”

　　“不，王爷，那是古某一时气极，脱口而出的戏言。货款只要六千两便好，那是巴图与太原‘悬济堂’药铺武掌柜谈好的价格。”
　　王爷摆手道：“此一时彼一时，太原府的买卖被那狗才搅了，现在说的是买你那两船茅尾草的生意，既然说好了是一万两，明日本王派人送银票过去。”
　　第二天清晨，王爷派来的军士就到了客栈，将每张一千两由京城“四大恒”之一的“老恒利”开出的十张龙头银票交与了古允源，驼队众人千辛万苦，今儿个才算是见了亮，一个个均都是喜上眉梢。
　　古允源封了五两银子的红包给那军士，军士退后一步：“不敢，我们王爷军法甚重，拿了这银子是要掉脑袋的。”
　　“哦，是这样，那请进屋喝茶。”
　　“我还要回去复命，古掌柜，外面有人想要见你。”
　　“见我？”古允源不解，此地没有熟人哪。待到出门一看却是理藩院尚书崇恩大人站在客栈外的官道上。

　　日期：2012-05-23 10:57:16
　　“大人。”古允源赶忙跪倒见礼。
　　“请起，请起。”崇恩笑道，“今后见到老朽，可不要再行这样的礼节，我不是什么大人了。”
　　古允源闻言一愕：“大人刚刚立下大功，朝廷定有褒奖，怎么说到这样的话？”
　　“昨晚老朽已经写折子上书乞骸骨，请求开去一切差使，辞官归隐，今儿一早便已经拜发了此折，想来朝廷必能如我所请，所以此时此刻我已然把自己当成一个糟老头子喽。”

　　“大人……”
　　“哎，你可不要对我有所安慰，我这么大把的年纪不早点回家享享清福，还恋栈不成。倒是古老弟昨晚的一席话，险些让我一夜无眠呢。”崇恩虽是老迈，眼神却锐利，说话间扫了古允源一眼。
　　古允源知道崇恩绝不会无缘无故来找自己，当下也不开口，只静静地听。
　　崇恩点点头：“我在理藩院也曾掌过‘贸易’、‘赋税’这样与商人打交道的衙门，只是这些年，我大清朝的商人却是越来越不成器，自从道光爷那一仗打输了，洋人把买卖做到了中原，商人们要么是一提洋人就怕得要死，总觉得自己低洋人一等，甘心情愿去当洋人的狗腿子，帮着他们来欺侮天朝子民；要么干脆两眼一闭，仿佛不知道身边有洋人这么一个大敌，依然打横炮窝里斗，只斗得两败俱伤，白白叫洋人捡了便宜。”

　　古允源道：“我在关外少见洋人，只听说最近这几年关内对人参的购买量翻了几番，因为人参能治烟毒，而吸鸦片的人是越来越多了。”
　　“就是喽！”崇恩有些激动，“总理衙门未设之前，与洋人的贸易一向是理藩院主导，那年两广总督林文忠公来京，老朽和他谈论与洋通商一事，你知道他怎么说？”
　　“晚辈不知。”
　　“他说‘我们买给英法诸夷茶叶、丝绸、瓷器，他们呢，透过十三行卖给我们鸦片、鸦片、还是鸦片，简直是一群混蛋！终有一日我非一把火把洋人的鸦片全都烧光！’这是林大人的原话。老朽从那时就知道洋人狼子野心，不可不防。”
　　“林文忠公莫非就是林则徐大人。”
　　日期：2012-05-23 15:23:29
　　“正是。可惜他远戍伊犁坏了身子，起复后不久便病逝，若他在朝，也不至会有庚申年的那场大变。”崇恩一阵伤怀，又道：
　　“这且不说了，你可知道，昨晚你对这王爷侃侃而谈时的神态像极了林文忠公，老朽真是感慨万千。这一次，你明知危险却不退让，也不示弱，有勇有谋，应对得法，尽管最后险些功亏一篑，但即便如此，巴图也别想从你那里占到什么便宜。如果人人都像你那样去对付洋人，几次下来他无利可图，自然知难而退。”
　　古允源这才明白崇恩为何来寻自己说话，但自己从未和洋人打过交道，不知是否会辜负了老人家的期许。

　　“你不必怕他。”崇恩大声道，“洋人，别看他红眉毛绿眼睛，一样是两个肩膀抗个脑袋。我与洋人打交道多了，你循礼，他也与你讲理，怕的是你一开始瞧不起洋人，后来人家一动武，你又怕了，服软了，洋人当然再也不会用正眼看你。你记住，与洋人打交道只有四个字‘不卑不亢’。正正当当地做生意，洋人也不能不服你！”
　　古允源心知崇恩这番话对自己将来与洋商做买卖大有裨益，衷心地深鞠一躬：“大人的金玉良言，晚辈记下了。”
　　“我看将来你的生意一定会做大，只盼你在洋人面前扬我大清的国威。唉，可惜我老了，很多事情也不知能不能见到了。”
　　日期：2012-05-23 16:28:37
　　驼队离开乌克朵很远了，古允源依然不时在向后望那座越来越小的城，他知道，城中有位老人也在如此望着他离去的方向。崇恩大人的话给了古允源不小的触动，尤其是老人家的期许更是令他热血沸腾，心情久久难伏。

　　回山西就不要走黑水沼了，战事平息，一路上安靖无事。王爷特批的通关文碟不仅在漠北通行无阻，就是到了漠南蒙古也是顺顺当当地过桥过卡。唯一美中不足的这一年的春节，驼队只得在路上过了，不过一想到赚了大钱，竟是人人兴高采烈，全无半点思乡之意。
　　古允源却是例外，俗话说的好“每逢佳节倍思亲”，别人只要再忍上十几天就能一家团聚，自己的亲人远在千里之外已是几年音书不问，一想到这里古允源恨不得肋生双翅飞回古家村。
　　但无论如何，他也要先回太原府，把这一趟的买卖交卸了再说。
　　驼队紧赶慢赶，总算在正月十五的前一天进到了太原府的境内，看样子这碗元宵肯定能在家里吃上，伙计们都是有说有笑。
　　刘黑塔与古允源骑着马走在前面，刘黑塔走着走着，忽然嘿嘿笑了起来。古允源奇怪地看他一眼，刘黑塔不好意思道：“古大哥，这、这卧云居你去过没有？”
　　“卧云居？听都没听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