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潇湘月正明----五代十国时期的湖南》
第59节

作者: 意与白云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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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周行逢这几年辛辛苦苦、兢兢业业,取得了很大成绩,白眼也挨了不少。他的缺点是眼界却不够开阔,不懂得宽厚仁爱的价值,因此失于刚猛,遭致了士人的反感。而他又是个追求完美政治的人,急躁而求全的心态、严酷的政治阅历,又进一步加剧了病态的严厉情绪,和朱元璋一样,周行逢对事情的理解趋于绝对,因而也越来越偏爱杀戮,他甚至下令:民间犯法者,不管罪有多小,一律处死!这道血淋淋的法令,宣示着周行逢的开明治理,已变成了人民动辄得罪的高压统治。

  是的,周行逢还是那个周行逢。他还在真心实意的希望百姓过上好日子,还在自己带头过着清苦的生活。但他又同样真心实意的将所有人置于死亡的威胁下,来推行他规定的社会秩序。周行逢沉浸在滥施刑罚的泥潭之中,无法自拔。他不清楚,仅因一已之快,却让百姓们遭到了怎样的劫难。整个社会都在恐怖的死亡气息中窒息着,人人自危------历史上就是商纣王、秦二世也没这么不讲理!当百姓们心惊胆战的看到街上一串串被押赴刑场的“死囚”时,许多人甚至暗暗怀念起往昔的楚国来:唉,过去虽说肚子吃不饱,好歹脑袋还能安稳的呆在脖子上。可现在呢,肚子是舒服了,脑壳却不知道明天还在不在。

  可不满、害怕又能怎样呢?《商君书》曾有句名言:“权者,君之所独裁也!”在封建时代,只有王法,没有民法。只有君权,没有民权。只有人治,没有法制。无论封建家长是开明还是昏庸,人民都不存在什么私人空间、独立见解、自由人格。
  但可贵的是,不论什么时代,总存在着敢于发出不同声音的勇士。这次首先向周阎王呛声的,竟是他的妻子严氏!俗话说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周夫人也是位性烈如火的女性。她不留情面的警告周行逢:“人情有善有恶,你却不分青红皂白的滥杀瞎杀,把人心都杀没了,把你自己也杀成了独夫!到时候倒台,你得害得一家老小陪你死!”。周行逢这一向也气不顺,为了治国安民,他没日没夜的干,费尽了心血。可为啥事世就总是不能随他的愿,达到理想的状态呢?他找不出原因,只有苦恼和烦躁。而过多的杀戮,各阶层积怨甚大,又让他倍感苦闷和孤独,每天在巨大的精神压力下负重前行。现在倒好,连老婆也来造自己的反了,周行逢再也顾不上他的强人派头,嗖的一声就跳了起来,吼道:“这些都是外事,你一妇道人家少插嘴!”。严氏一下子被他的火气镇住了,但一旦沉静下来,她就再不回头:撂挑子!这男人疯了,她只能回乡下去,离这活阎王越远越好。于是随便打起个包袱,便头也不回的走出帅府。把驴脾气的周行逢搞得天旋地转,索性一拍桌子:走吧走吧!你们陕西人全跟我干上了,爱去哪就去吧!

  说来有趣,严氏与那个傲慢的徐仲雅,都是秦中人(今陕西关中地区)。严氏父亲还曾与徐仲雅同朝为官。作为官宦人家的小姐出身,严氏为人善良、知书达理,同时又有着一副男儿般刚强耿直的脾性。俨然一朵铁梨花!(可惜长得丑了点)。当年,她冲着周行逢一股男子汉坚硬似铁的悍性,不顾一切的嫁给了这个一贫如洗的穷泥腿子。在后来漫长曲折的艰苦的岁月里,她与夫君相濡以沫,经历了一次次生死患难,却始终不离不弃。她相信这个男儿终有出人头地的一天!为此,她还不惜借着父亲在官场的人脉,为丈夫托到了徐仲雅-----这位马希范的红人,为他效力。最让严夫人记忆犹新的是,当丈夫终于坐上了梦想以求的最高宝座,遣人来长沙接自己一家前去团聚时。临行前那一夜,她一人独卧,曾怎样的激动得辗转难眠!可是,梦想成真之后,她才发觉,在万众羡慕和光鲜的权力包裹下,竟是如此冷酷和孤独的非人生活。是的,他们现在是湖南的第一家庭,住进了宽敞阔气的节度使府第。身边有成百的侍从和仆人在毕恭毕敬的等候使唤。这个泥腿子丈夫终于满足了她作为一个女人的最大虚荣心和物质欲望。可是,她却并未从这种威风的生活里找到快乐,做为妻子,她更需要的是正常的家庭生活。需要的是温暖与和睦,需要欢笑和友爱-----这对老百姓家庭而言,实在不算什么。但她却享受不到。节度使府虽然高大华丽,却又如此空阔和沉寂,沉寂到阴森森的。让严夫人感到孤独,甚至是莫名的恐惧。而丈夫沉溺在繁重公务中,常常很久都不着家,就是回来了,也是黑着脸,疲惫得连孩子也懒得抱,或倒头大睡,或者一个人喝闷酒。而且动不动就摔东西,搞得所有的人都提心吊胆。这还哪像个家?而且她的男人是个格外胆大而性格过份激烈的人。直到最近,她才知道,丈夫在外面还成天杀人!而且常常一道法令,就让一境百姓都在死亡恐惧中挣扎

  她受够了!
  既然双方已经没有了共同生活的必要,那就分开吧。
  严氏带着简单的行李,头也不回就离开了朗州。在风景清秀的乡下过起了农家生活。她亲自下田耕地、采桑织布,过着和农家妇女一模一样的朴素生活。辛勤的劳动带给了她久违的生活乐趣和莫大宽慰,她深深感到,身为湖南第一男人的妻子,也只有靠自己的双手来养活自己,才活出了一点人的独立和尊严。这位已近中年的女性,一切都自给自足,从不拿公家一文钱。不仅如此,每到交税的时节,她还和自家的佃农一起,带着劳动果实上城里交租。这在周夫人看来属于普普通通的本份事情,却在湖南官场引发了一场掀然大波--------节度使夫人扮成农妇亲自上门交租?这也太滑稽了!官员们一片哗然,手足无措。震惊、敬佩、惭愧。。。。大家再一次被这炽烈的感情震撼了。几年前,周行逢拒绝了女婿的讨官,打发他回去继续种田,曾经深深打动过这些自私而冷漠的心灵。

  这股冲击波最终传染到周行逢的办公室------正忙于公务的老周也颇为错愕,他搞不清老婆在整什么妖蛾子。还觉得可能老婆想通了,这是在找由头回家呢,不禁又喜上眉梢,亲自跑到城门口去“接驾”。结果一看,差点没气死。只见夫人穿着青裙,完全是一副乡下厨娘的打扮,站在佃农们中间差点都认不出来了,最恼火的是这妇人挎着篮子,带着若无其事的表情,认认真真排着队等着交税。老周虽勤俭清廉,但做为湖南王,终究还是希望夫人能在大众面前活得体面和尊贵的。可现在,众目睽睽下,她竟这幅样子,成何体统?周行逢急得直喘,在场的人们有不少是跑来看笑话的,谁愿意错过这场好戏?周行逢冲妻子直跺脚:都老夫老妻了,你这算给我出哪门子洋相?这严氏还真不怕气死丈夫,居然连眼皮也不抬一下,好像对面站着的,只是个不讲理的隔壁邻居。她不冷不热的回了句:“我如今是您治下一民妇,国法当头,岂有不纳税之理。何况,领导的老婆就可以不交税了?要是从我这开了头,您还怎么号令别人?到那时候,为妻我可吃罪不起。”说完,就撂下周行逢,自顾领着手下佃农交税去了。在围观众人的窃笑中,就剩下周行逢一人站在原地,被噎得白眼直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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