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期：2012-06-01 08:41:33

　　位于西城太平街的李家宅邸在京城里面是数一数二的豪奢，建筑用的粘连法，将四个大宅用穿堂过道组成一处，比王府还要大，却又不违制。虽然碍于规例不能用明黄琉璃瓦，但高手匠人巧夺天工，专门烧制了一种变色琉璃，大白天阳光一晃就是明黄色，可要是凑近了细看，其实是土黄色，这样任谁也挑不出毛病，光这一套瓦就花了不下十万两银子。故此京中有谚：“黄河水多，李家金多，黄河水流千里，李家宅望无边。”

　　李万堂一进内宅庭院，就听“咣”地一声大响，从正房里丢出一件瓷器，摔在院子当中的水磨青砖上，登时粉碎。
　　那是李万堂平素最喜欢的五子莲芯青花瓶，宋时传下来的东西，是蔡京把玩过的恩物。这瓶制作精良，薄得透亮，一千多年了，历代主人都是珍视无比，连个岔口都没碰损，结果今日却在李太太的一挥之下了了帐。
　　不用问，这准是李太太派人在门口守着，见李玉堂来了特意摔给他看的。李万堂气得白了脸，抬脚就要进屋，身后的贴身老仆李安见势不妙，悄悄拽了拽他的袖子，李万堂回头看见李安无声地摇了摇头，眼神中带了些警告，不由得一阵气馁，强压了压火，将眉毛放低些，慢慢走进了屋。
　　进来是个极宽敞的大厅，两边一处是李氏夫妇的卧房，一处是值夜丫鬟待的房间。李太太横眉立目地坐在厅中的大理石圆桌旁，手里抱着她养的那只叫“青奴”的波斯猫，两边丫鬟仆妇垂手侍立，别说抬头，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声。
　　李太太明知道李万堂进来，却不说话，抚摸“青奴”身上浓密的长毛，就把李万堂晒在一边。
　　李万堂等了半响，没奈何只得先开口：“你这是做什么？平白无故发什么脾气？是谁惹了你吗？”

　　“问的好啊。”李太太仿佛就等着这一问，冷笑一声，“亏你还问谁惹了我，这家里除了你之外谁敢惹我？”
　　“我不明白你说什么？”李万堂一见自己喜爱的古玩字画被丢的满屋都是，心痛之下也没了好气，悻悻地说。
　　李安见老爷进来半天都没个丫鬟给搬个座，知道她们不敢，于是上前两步搬了把椅子，刚要给李万堂送去，就听波斯猫凄厉地惨叫一声，吓得他一哆嗦，转脸看去，见李太太恶狠狠地看着他，手指掐着“青奴”的尾巴尖，指节发白，显是下了重手。大概是李太太平日淫威甚重，连猫都怕极了她，尽管吃痛，却不敢挣脱。
　　李太太的声音寒得如同冰窟里吹出来的风：“李安，你好啊，你是老爷的贴身仆人，心疼老爷是不是？要是哪一天屋里着了火，你大概也是放着我不管，先救老爷是不是？你不是李家的家生子奴才就不把我放在眼里是不是？”
　　李安一声都不敢吱，放下椅子，跪在地上冲太太磕了个头，站起身退到一边去了。
　　“你今天是专门找我麻烦的。”李万堂算是看明白了。
　　李太太一拍桌子：“对了，就是找你麻烦。我问你，你半年前在德胜门外坎儿胡同买了一套四合院，里面养了个婊子，对不对？”
日期：2012-06-01 11:52:36

　　李万堂一惊，随即不露声色道：“胡扯，哪有的事儿？”

　　“没有？你要是这么说，明天我就派人去砸了那儿，把那婊子揪出来扒光了游街，反正也不关你的事。”李太太斜着眼看着李万堂。
　　“你……”李万堂要发火，想了想又叹了口气，“唉，听你这话里的意思是早就派人盯我的梢了。既然如此，你总该知道，那处四合院我连一次都没去过，与那女子更是清清白白。”
　　“哼，你要是去了，我早就一把火烧了那王八窝了，我就是不明白你平白无故养个女人干嘛，这才忍到今天。今儿个既然把话挑明了，你总该给我个交代吧。”
　　李万堂欲言又止：“太太，你我夫妻这么多年，我的为人你还不清楚？何必逼问此事呢。我留这女子大有用处，不是为了我自己，而是为了我们李家。你就不要再问了。”
　　李太太考虑片刻，道：“也罢，我就信你这一次。不过我上次说的，要从娘家侄儿里挑一个过继给咱们当儿子，这事儿你考虑得如何了？”
　　李万堂这才恍然大悟，盯了半年的梢，今日才发作，原来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先是借故立威，趁自己有些心虚理亏之际再下手谋之。“过继”这事儿太太向自己提过几次，都被自己顾左右而言他支吾过去，看这架势，今天是非要见真章不可了。

　　“太太，上个月我还问过大夫，说你刚过四十，又不是不能养儿子，看相的不是也说你命中有二子吗？这要是巴巴的过继来一个，人家倒是欢天喜地来了，你没两年自己养了一个，倒叫人家如何自处，又是你娘家亲戚，到时候好说不好听啊。”李万堂只好捡着好听说。
　　“你少糊弄我，你当我不知道，那看相的都是你找来的，说的什么还不是你教的。”任是李万堂说得天花乱坠，无奈李太太不为所动，“我要是不趁早过继一个，将来我死了，这份家当你还不知道要传给哪个表子养的儿子呢！”
　　“胡说八道！”李万堂真的火了，一甩袖子就要走。
　　“你走啊，你走了我就派人去砸了那王八窝！”李太太出言威吓道。
　　李万堂背对着太太，咬着牙想了一想，转过身道：“好，好，算你厉害。那这件事你自己决定吧。你看哪个侄儿好，就过继来好了。”

　　“我看钦哥儿就不错。”李太太张嘴就道。
　　“你说的是那个还不到十岁就把家里使唤丫头骗到城外人市，卖了给人牙子，然后拿着钱去买糖吃的钦哥儿？”李万堂愣了一下。
　　“对啊，就是他。”李太太皮笑肉不笑地看着李万堂，“他聪明伶俐，总不至于被人哄了去。”
　　李万堂不愿意与太太过多纠缠，摆摆手：“我说了我不管，你看谁好就是谁吧。”
　　“那可不行，钦哥儿今年也有十八了，是个大人了，既然过继了来，就要给份见面礼不是？”
　　“这你也看着办吧，咱们家有什么拿不出来的。”
　　“好，这可是你说的。前门外那处“泰兴隆”就交给钦哥儿管吧。”
　　李万堂稍一迟疑，见太太一脸挑衅的样子，一跺脚往外走去。
　　“随便，随便，你把这个家整个给出去我也没话说。”
日期：2012-06-01 14:15:29

　　等李万堂走出二门之外，李安从后赶上来。
　　“老爷，这‘泰兴隆’是前门外数得上的当铺，一年的进项少说也有五万两，就这么给了出去……”
　　李万堂冷笑道：“你没听见么，给的是我‘儿子’，那有什么舍不得的？”

　　“老爷，这事儿是不是再和太太商量……”
　　“不必！”李万堂一口打断他的话，“区区一个当铺我不在乎，倒是坎儿胡同那间四合院不能出意外，今天就要挪动，这事儿你去办。”
　　“老爷，留着那位小姐，我看早晚要出事啊！万一太太打听明白她的底细，那可就……”李安为难地说。
　　“放心，太太不笨，要真是知道了底细，反而不会说什么了。就怕她糊里糊涂地打上门去，所以我才要你赶快把人挪走。”李万堂仰首向天思索了一阵，道：“教给她的东西，学得怎么样？”

　　李安垂手道：“这位小姐很聪明，教什么都是准定一个月学会，而且必是青出于蓝，问她为什么不多不少要一个月学成，她说……”李安说着说着笑了一下。
　　“说什么？”
　　“嘿，老爷，她说要是学得快了，怕老师不高兴。”
　　李万堂一合掌，脸上这才露出一丝喜色：“好！我这招棋虽然是闲棋，将来搞不好有大用处！”
　　内宅里，李万堂一出去，李太太便寒着脸自言自语道：“随便？好啊，咱们走着瞧，看看到底是谁随了谁的便！”
　　话音刚落，就听“啪”的一声细微却清脆的响声，伴随而来的是“青奴”一声比方才还要惨上几倍的厉叫，这一声把低着头的丫鬟们都吓得一哆嗦，原来李太太手掌一握，将波斯猫的尾巴折断了。

　　这下子“青奴”再也吃痛不住，从李太太的身上窜出去，爪子挠地，几步就跑得不知去向。
　　李太太看向自己的手，手背上被“青奴”情急之下抓出了几道长长的血痕，早有丫鬟拿着手帕上来要给太太擦拭，却被李太太一巴掌打退。
　　“王嫂。”李太太抚着手背喊道。
　　一名仆妇越众而出，答道：“是，太太请吩咐。”
　　“去把钦哥儿找来，那是我的儿，我有话要嘱咐他。”李太太的声音冰冷，听不出一丝感情。
　　“是。”王嫂便待退下。
　　“慢着。”李太太又道，“给我找找青奴，找着了别吓着它，把伤治好喽。”

　　“是。太太放心。”
　　“治好了伤，就装到布口袋里，沉到荷花缸里淹死。”
　　“…………”没人吱声，仆妇丫鬟心里都缩成一团，阵阵寒意在心头掠过。
　　李太太慢悠悠地自顾自说道：“我养的东西，长大了敢跑，还敢抓我，哼，还反了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