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文（宋祁谥景文）过子野（张先，字子野）家，将命者曰：“尚书欲见云破月来花弄影郎中。”子野内应曰：“得非红杏枝头春意闹尚书耶？”
　　其中所提到的两句词分别是二人的得意之作，真可谓雅趣之至。宋祁的“红杏枝头春意闹”我们已读过，那就读一下张先的“云破月来花弄影”吧。
　　天仙子

　　《水调》数声持酒听，午醉醒来愁未醒。送春春去几时回？临晚镜，伤流景，往事后期空记省。 　　沙上并禽池上暝，云破月来花弄影。重重帘幕密遮灯，风不定，人初静，明日落红应满径。
　　张先是北宋初期著名的词人，与晏殊、柳永年龄相仿，官至尚书都官郎中。张先的作词功底很深，即擅小令，又写慢词，在当时北宋词坛与柳永、晏殊并为三家，只是因为官职始终不高，又不象柳永形骸放浪，故没有晏殊柳永的影响力大。但他却很长寿，活了近九十岁，而且是越老越风流。张先词风特别，“含蓄不似温、韦，发越亦不似豪苏腻柳。规模虽隘，气格却近古。自子野后一千年来、温、韦之风不作矣。”（《白雨斋词话》）。看来张先的词还是传承于花间，但又气象新开。

　　这首词调下有注：“时为嘉禾小倅（音翠），以病眠，不赴府会。”词人当时在嘉禾（金浙江嘉兴）担任通判，小倅是小官的意思。因身体不爽，没有参加府会。可是没参加府会又何来“水调数声持酒听”？看来词人的心情很矛盾，去吧，每天都是这一套，没意思；不去吧，一个人有很无聊。于是手持酒杯到大堂窗外听了几句，只是身心都很疲怠，又有些醉意，干脆回房醉卧，但醒后惆怅仍不解。可谓借酒消愁愁更愁。词人所愁着为何？春去几时回！词人此时已经五十多岁了，很是怀念年轻时的风流缱绻。但是面对铜镜，顾影自怜，以往的事情就是都记得又有何用？

　　信步园中，夜色刚刚降临，池边沙岸上飞禽并眠，云雾遮月。这样的景色很不给力，词人的心情更加恶化。然而，令词人意想不到的情景出现了，竟然起风了，云开雾散，月色顿时明媚，花随风动，在月光照射下的花影也随风婆娑起舞。回到屋中，虽然屋外风不止，但心中的忧愁却消失殆尽。呵，一夜风吹花落满园，明天就可以赏景喽。

　　王国维《人间词话》中对“红杏枝头春意闹”和“云破月来花弄影”两句做了相同的评价：一“闹”字一“弄”字而境界全出。细细读这两句更令人拍案的是竟无一字可改，逻辑关系非常之严明。前者的红杏对春意的作用关系，后者更是如无“云破”则无“月来”，更遑论“花弄影”。记得中学语文课本上的评语是这两句词体现了作者在日常生活中对事物的细致的观察。强烈建议，教科书能否在此类大众评语后再加一些词评家的评语，也使得有兴趣的同学提高些诗词鉴赏的水平，我们的传统文化不止于没落。

　　日期：2012-06-01 20:10:20
　　（正文）
　　前文提到这首词有几句话的注，相当于小序，这种小序的应用始于张先，就是始于这首词。在这首词之前，任何词都没有过小序，最多不过是有个词题。如范仲淹的《剔银灯》的词题是“与欧阳公席上分题”，但这种加词题的做法也是张先开始大量使用的。
　　回到词中。
　　词中作者的心情本是愁闷，但“云破月来”给他以柳暗花明之感，恰和其一生颇为相似。张先一生为官都是些县令、通判之类，最终不过以尚书都官郎中致仕，所以他的词的影响力颇为有限，也因此颇为郁闷。然而张先退休之后，反而一下子声名大震，经常与苏轼、蔡襄等人一起登高临远，诗词唱和，风流更甚。不过他为官时也并非无人赏识，有晏殊这个北宋的伯乐在，岂能让明珠蒙尘。

　　晏殊第三次被贬后知永兴军（陕西西安），力荐张先来给自己做副手（辟为通判）。张先经常去晏府作客，每每必宴。当时晏殊刚刚得到一个侍妾，非常喜欢，每次宴会，都会让她侑酒，并唱张先填的词，色艺无双。张先为谢主人盛情款待，写了一首词专门赞美这个侍妾。
　　醉垂鞭 　　双蝶绣罗裙，东池宴，初相见。 　
　　朱粉不深匀，闲花淡淡春。 　　细看诸处好，人人道，柳腰身。
　　昨日乱山昏，来时衣上云。
　　闲花：闲通娴，即娴雅、幽雅之花。
　　东池是晏殊府宅中的什么地方我搞了半天也不甚明了，可能就是代指晏府吧。词人第一次在府会上看到了这个侍妾时，她身着罗裙，上面绣着一双蝴蝶，略施粉黛，淡淡如春，更显娴雅。“朱粉不深匀，闲花淡淡春。”晏殊很是偏爱这种类型的女子，晏词《浣溪沙》中有“淡淡梳妆薄薄衣，天仙摸样好仪容”之句，更是直接表明了自己对淡妆娴雅的女性的喜爱。这与他随遇而安淡看人生的个性是很一致的。

　　当然，晏殊喜欢的女人是哪看哪好，腰身更是如杨柳般婀娜多姿。
　　现代人的观点，观察一个男人是从下向上看，即先看穿的鞋，再看裤子、上衣，最后是脸；看女人则相反，是自上而下的。张先观察女人的方式很有创意，呈跳跃性。先是下半身，看裙子，然后突然向上看的是脸，再下移看腰身，最后，张先的目光又落回到了侍妾的上衣，这个乱啊！
　　没法不乱，北宋的印染技术已经很是发达，女人服装的色彩非常丰富，张先为了写尽溢美之词也只能这样着笔了。北宋女装一般内有抹胸，我们在一些影视剧里看到过的，那是真的。下面一般穿褶裙，褶分多种，最流行的就是百褶裙。我记得上世纪八十年代我们国家曾流行过一段时间百褶裙，当时一直以为是从国外传进来的，现在才明白是正宗的国粹。上衣叫褙子，正面对开不系扣，两侧系扣或用衣襟系住，比较长，一般至膝，长的会垂地（张先的另外一首词中有“蜀彩衣长胜未起，纵乱云垂地”，北宋女装上的图案多云）有点象我们现在的大衣，但是单衣。裙子和褙子上都有图案，一般是采用印金、刺绣和彩绘工艺这三种形式。

　　词中已言明罗裙上的蝴蝶是绣上去的，但最后一句“昨日乱山昏，来时衣上云。”是怎么回事呢？张先看到侍妾摇曳的走出来，上衣中白云也冉冉飘动，仿佛是从昨夜的乱山中升起，再辅之以闲花淡淡，更加感觉到她的秀美和灵动。张先不直接写其人而写其衣，反而衬托和传染出她的神韵，并且再无赘言，嘎然而收。此句《宋四家词选》评为“横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