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总转身离去，雪聪便带着一行人走向会议室。会议室里面已摆放妥当，中间一篮鲜花，四周是时令水果，桃子葡萄橘子香蕉，还有几样叫不上名字的进口水果。王组长眉头微蹙，说你们这是干什么？我们是来检查，又不是来开联欢会。雪聪当了几年经理，应付这些事已是游刃有余，知道这些责备纯属客套，内心还是很高兴的。便陪了浅笑回答，说这是我们王总亲自安排的，我们这小企业，小里小气的，希望各位领导不要见怪。一边说，一边熟练地挪动椅子，给放好茶叶的杯子里倒水。成组长的油脸明显开朗了许多，说你们还小企业？开工面积全市排名第三，增长速度排名第一。雪聪心里一紧，看来他们对企业已经有所了解。

　　主宾坐定，成组长的目光在小马身上挑了一下，小马便从包里取出一张纸递给雪聪。不用看，雪聪就知道是什么东西，礼节性地扫了一眼，放到桌上，抬起头，看着成组长，脸上带了微笑。
　　成组长的表情重归严肃，知会了这次检查的范围和重点。雪聪心里暗暗叫苦，检查的期限正好是自己当经理这几年，但她心里很清楚这时候脸上不能有任何的流露，便让脸上的笑容更多了一些，故作轻松地说请领导放心，我们一定全力配合。
　　按照成组长的安排，雪聪搬来了2008年的会计资料。财务室和会议室都在二楼，很近，很方便。雪聪手下还有个会计和出纳，但检查这种事雪聪一般不让他们插手，说漏一句需要十句来堵，有时候还不一定能堵得上。
　　成组长立刻作了分工：他看报表，让老宋看账本，小马翻凭证。没有给何老师布置任务，看何老师的脸上也没有什么变化，很平静地端杯喝茶。成组长安排完毕，看着雪聪，说你去忙吧，别耽误你们的正常工作，有什么事我会叫他们过去喊你。
　　雪聪松一口气，转身要走，却被一个声音唤住，说张经理请留步。这声音圆润、柔和，甚至带了些亲切。她回头看着何老师，那表情依然淡定，说话不疾不徐，说请张经理把近几年各个项目的开工许可、平面设计图和销售合同给我拿一下。
　　雪聪像是被电流击中，脑子木木的，心里忽然间灰暗无比。她强打精神，嘴上说好好，心里却一下子恨死了这个人。

　　偷漏税无非有两种途径：截留收入或虚增成本。虚增成本需要外部发票，有时还需要施工或供料单位提供假合同，留下的痕迹比较多，一旦查出来，一点退路也没有。国家这几年加大了对发票的监管，寻找发票的难度和成本都在加大。不像截留收入，完全在内部进行，便于操作，只要处理得当，痕迹不能说一点没有，但极难找到。即便被发现，也可以找一些恰当的理由蒙混过关。可是如果从许可证、设计图和销售合同方面一点点查起，收入方面的所有问题都将暴露无遗。雪聪一直很迷惑为什么没有人这么查，没想到现在赶上了。她心里非常慌乱，脸上却尽可能地保持着镇定，说资料比较多，我先找齐一个项目的拿来。何老师说好。

　　雪聪出来，坐在自己的办公椅上稳定了一下情绪。她将几个项目又在脑子里过滤了一下，找出“清水湾”项目的相关资料抱了过去。这是公司最大的一个项目，单是合同就装订了三十多本。这种查账办法实用，但费时费力，需要一户户查证核对，又需要一户户加总。她现在唯一的希望就是何老师只是随便说说，不会认真去查。她希望何老师知难而退。选择这个项目还有一个好处：它没有完全竣工，容易找到一些托词。

　　她想把这件事告诉王总，一时又想不出该说什么。王总却打来电话，让把来查账的几个人的名字送给他。这很简单，查账通知上写得很清楚，她立即誊写到一张纸上让人送了过去。
　　里面有一个何少华的名字，肯定就是何老师，她现在已将他列为一号对手。她不明白王总要这几个名字干什么，但她知道王总要肯定有他的道理。
　　这时候坐是坐不住的，脑子集中不起来，除了一些报销之类的琐碎业务，什么正经事也干不成。她坐了一会，觉得应该进去添点水。对于检查这件事，虽然内心极为排斥，但表面文章必须做好做足。
　　她轻轻推开门，会议室里静悄悄的，看来他们都在认真工作。这符合检查习惯，第一天往往都很认真。查账主要用眼用心，从桌子上堆放的菓皮菓渣看，他们的手和嘴应该也没有闲着，小宋头埋在凭证里，手指却准确地捏起一粒葡萄填进嘴里。雪聪先给成组长续水，眼睛却瞟着何老师，他的侧面形象一点不比正面差，五官棱角分明，应该是很有个性的一个人。他已经摆开了阵式，一边翻，一边在纸上记录着什么，时而还要在计算器上嗒嗒嗒敲几下。雪聪移步过去，续水的工夫，迅速扫视了一眼，是一串数字，急切间也分不清内容。何老师没有抬头，手指在桌子上轻叩了两下，表示了谢意。

　　续完水，雪聪又清理了桌子上的菓皮菓渣，觉得自己应该离开，却被小马招到身前，指着几张单据让雪聪看，说你进费用怎么没有发票？雪聪拿起凭证看了看，是公司食堂买菜的几张单据，这种单据合理不合法，是一个没法解决的问题，小商小贩能给你打个条子、按个手印就不错了，那有什么发票。雪聪细声细语地做了解释，小宋却不买账，虎着脸，说税务只认法不认理。说完瞄了成组长一眼，低头做笔录。

　　雪聪退了出来，脸上带了点嘲弄。抓住这样的问题不放，看来真是个青瓜蛋子。这是一些明摆的问题，总共也就那么几万块钱，想怎么查就怎么查。她现在脑子转得最多的还是何老师。按照自己的推断，一个人要把“清水湾”项目的收入核对清楚，最少也需要四天时间，那么剩下的几个项目他还会再查吗？以前查账，最长没有超过五天，难道这一次真的是来者不善？

　　日期：2012-04-30　23:56:11
　　转眼已到中午，雪聪调整了一下情绪，笑吟吟走进去，说各位领导该休息一下了吧。倒好像雪聪成了他们的领导，几个人不约而同地抬起头，成组长用力伸展着双臂，老宋用大手用力地搓着黑脸，小马将两手摆成八字在额头上抹，何老师坐着没动，脸上带了浅笑，似看非看地望着雪聪。雪聪心里忽然有点异样的、从来没有过的感觉。但她知道现在不是思考和分辨这种感觉的时候，她走到成组长旁边，说该去吃饭了，查账重要，身体更重要。成组长用欣赏的眼光打量着雪聪，说张经理不愧是白领丽人，说话也这么中听。老宋也在一旁附和，说字如其人，看张经理的账也是一种享受。话说得有点含糊，不知是恭维还是暗含了讥讽，雪聪想前者的可能性要大一些，她的字和数码字都很秀气。

　　一行人出来，雪聪对老宋说，你跟着我的车走。成组长故作惊讶地说你们这里不是有餐厅吗，就在这里吃点得了。雪聪知道这又是客套，说这那能，我们这里厨师的水平喂喂我们这些人还可以，吃坏了领导肚子，谁能担当得起？一边说一边开了车门，竟自走了，看着白色轿车跟了上来。
　　这家餐厅在开发区属中高档，门面不大，但装修典雅，价格不菲。雪聪上午已打过电话，服务员都熟悉，直接领进了包间。雪聪坐了主陪位置，成组长坐了大客位置，让何老师作了二客，老宋和小马也分别拉了椅子坐下。成组长说随便吃点就行，不要搞得太复杂。雪聪说请领导放心，我知道国家对招待标准有严格规定，不会让你们犯错误。

　　饭菜上来，果然是四菜一汤。四盘菜摆在中间，荤素搭配得当，颜色鲜艳，看着就有食欲。汤是一人一煲，里面放有鱼翅、海参、鲍鱼、虾仁等等，很贵，一煲168元。这是雪聪自定的形式和标准，一方面客人面子上和心理上都容易接受，另一方面自己也少去许多麻烦。吃别的标准或者点菜，一盘一盘地上，还要给这个夹菜，给那个夹菜，很烦人。

　　雪聪让服务员上酒，被成组长挡住，说饭糊弄糊弄组织也就罢了，酒是坚决不能喝。局里有明文规定，不管是在局里还是外出办公，中午一律不能喝酒，违者严惩。雪聪便不再坚持，端起茶杯，说那我就以茶代酒，敬各位一杯，希望这几天能跟各位多学一点东西。成组长说不对，是想让我们少查一点东西吧。觉得幽默，自己先笑了，老宋和小马也跟着笑，雪聪只好礼貌性的抿抿嘴。

　　坐在成组长和何老师中间，雪聪觉得有点不舒服。这种感觉不是来自成组长，而是来自何老师。他不大说话，只是礼节性的做一些应对。眼睛里好像没有你，又好像总在他眼睛里。他的面部表情很细腻，细腻到近乎看不见，但雪聪能感受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