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老师依然很平静，客气地说了声谢谢。雪聪说何老师不用客气，这些都是我应该做的。只是资料不够齐全，工程部经理不在，平面图拿不出来。何老师说没关系，我先看别的资料，等他回来再拿也不迟。语气里并没有责备的意思，雪聪听了还是很不舒服，尽管想不出不舒服的理由。
　　见雪聪要离开，成组长说你就不要走了，跑来跑去的多麻烦，问什么问题也不方便。雪聪巴不得留下来，得席便坐，陪几个人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
　　有了一天的接触，彼此都熟悉了许多，话题很宽泛，语言上也少了禁忌。成组长问雪聪对象干什么工作？雪聪说对象还在找对象。成局长认识人多，能不能帮忙给找一个？成组长说你看我们小马怎么样？雪聪心里说不怎么样，嘴上却说那不是把一支狗尾巴花插在金子上？小马红了脸，说组长真会开玩笑，张经理是我大姐。老宋说这样多好，现在社会上就时兴姐弟恋。我看这件事就这么定了，我和成组长给你保这个大媒。

　　雪聪看出来两个人是在拿小马开涮，便顺水推舟，说小马同志可要想清楚，姐弟恋的姐不是过去的童养媳，只有挨打受气的份，姐弟恋的姐要主宰一切，我一会起草个协议，你要是同意，下午咱们就把字签了。
　　小马答也不是，不答也不是，臊得不行，几个人都笑起来。何老师也抬起头看了雪聪一眼。
　　真所谓磨刀不误砍柴工，几个人嘴没闲，眼睛也没闲。老宋又把销售提成的问题翻了出来。这又是一个合理不合法的问题。为了促进销售，公司与几个售楼小姐签有协议，每月保底工资1000元，其余按销售额的千分之三提成，正常情况下也就三、五万左右，容易处理。没想到前年的房地产市场形势特别好，销售量猛增，年终结算，每个人的提成都超过了十万元。王总倒是很信守承诺，要求全部兑现。这便很让雪聪为难，提成部分按照税务规定要提供发票，到那里去找？当然这些钱也可以在帐外列支，可是销售提成问题很难保密，万一顺藤摸瓜，查找列支渠道，则更加得不偿失。思之再三，雪聪还是把这笔账走在了明处，认可就认可，不认可就小挨一刀，反正也不会很疼。

　　老宋真有点黑脸包公的味道，在关键的问题上一点不让。听了雪聪的解释，两手一摊，是爱没能助的意思，然后低头做自己的记录。雪聪求救似地看成组长，成组长却将报表抬高了一些，遮住了脸。
　　一时无话，雪聪便坐着看几个人的吃相，觉得很有点意思。老宋吃东西很快，不管是香蕉还是橘子，扒过皮后都是一口，大有男人嘴大吃八方的气势。成组长毕竟是领导，要文雅许多，橘子要掰成一粒一粒，又把上面的细丝摘了，这才准确地扔进嘴里。小马喜欢磕瓜子，今天没有查出什么问题，有点着急，头一直埋在凭证里，左手压着凭证，右手却不停地在盘子与嘴之间伸缩，装瓜子的盘子眼看着空了。何老师似乎对葡萄情有独钟，左手轻轻拈下一粒，却不急着吃，在几个指头间揉搓把玩，待要用手翻动纸张时才放进嘴里，然后再拈下一粒。

　　上午的时间过得很快，几遍茶水倒过，已是午饭时候，雪聪问成组长要不要换一家饭店，成组长说不用了，这一家就挺好，经济实惠，还能节约点时间，回来养养精神。雪聪心中冷笑，口气真够大的，每人200多元的标准，还经济实惠！嘴上却说成局长真够随和的，中国的领导都像你这样就好了。一句话又把成组长恭维得神采飞扬。
　　吃完饭离座的时候，雪聪有意提前了一步，她担心同样的骚扰会再来一次。虽然不伤及身体和脸面，但很恶心。
　　日期：2012-05-01　00:00:44
　　回到公司，雪聪问成组长，公司里有一间客房，成局长要不要到里面去休息一下？成组长也不推辞，跟了雪聪就走。客房是专门接待一些外地客户用的，卫生间淋浴都有，收拾得很干净。成组长四下里看了看，露出很满意的神情，那神情里似乎还有另外一种期冀。
　　雪聪不敢耽搁，说了声成局长好好休息，便走了出来。闭门的时候，瞥见成组长的油脸上有明显的沮丧，便报以安慰性的一笑，意思很清楚：安息吧，别做梦。

　　她现在最想接近的人是何老师，这是这次检查能否平安度过的关键人物。可是怎么才能接近呢？她思考了很长时间，觉得只有围棋。
　　回到会议室，何老师照例在悠闲地散步，老宋和小马已经拉开架势，成组长不在，他们少了些禁忌，说话和落子的声音都很响亮。
　　小马的棋力明显差一些，几个回合下来，已经陷入僵局。老宋便让小马给雪聪让位，雪聪说自己的象棋水平不行，问老宋会不会下围棋，老宋很失望，指了指何老师，说他会下。雪聪便转向何老师，说何老师会下围棋？能否指教一盘。何老师有点意外，多少也有点惊喜，说我也只懂一点皮毛，张经理若不嫌弃，就陪你消磨一点时间。老宋心里有点气，说你们文化人就是麻烦，下就下呗，那么啰嗦干什么？一边无奈地重摆棋子，抓住小马解渴。

　　雪聪急取了棋盘棋子过来，何老师更多了些意外，棋盘是厚楸木板，棋子是云子。双方坐定，都有点恭敬的意思。雪聪说不用猜先了吧，何老师肯定棋力高强，我就执黑先行吧。说完优雅而熟稔地拈起一粒黑子放入棋盘。
　　雪聪嘴上谦虚，心里却完全不是那么回事。她五岁学棋，八岁已是业余二段，此后学习任务渐重，只得把这一爱好暂时搁置起来。但她对围棋的兴趣一直没减，空闲时经常打打谱，棋力又有所增进，大学围棋比赛拿过女子组第一名。工作后碰不到对手，偶尔在网上博弈一把，感觉到自己的棋力应该是业余三、四段的样子。她不知道何老师的真实水平，但她想应该不会怎么样。从报纸上、电视上看专业段的棋手都很多，可是在现实生活中碰见一个水平相当的棋手却很难。

　　十几个子落下，雪聪完全改变了自己的想法。对方的准确段位不好判断，但棋力应该不在自己之下。两个人的行棋风格有点相近，都比较内敛，不露锋芒。雪聪内心有一种久违的欣喜，找一个棋力相当或者高于自己的人下棋不易，找一个棋风相近或相同的人下棋更难。雪聪认为围棋虽然是一项竞技运动，但应该是技巧、智慧和意志品质的较量，有点气功的味道，靠自己浑厚的内力去占据一席之际。她很讨厌有些棋手，一上来就缠斗在一起，打打杀杀，拼个你死我活，鱼死网破，弄的棋盘上充满了血腥味，趣味全无。

　　相邻的两盘棋，完全是两种风格，或者说是两种天地。老宋杀得性起，索性脱了鞋，蹲在了椅子上。估计赢的盘数不少，喜形于色，落子是啪的摔在上面。小马输得郁闷，也把气发泄在棋子上面，叭叭地摔得响亮。雪聪和何老师这边，却丝毫不受影响，静若止水，只能时而闻见棋子轻微地叩落在棋盘上的声音。两个人平心静气，都下得很慢。经过长时间的角力，雪聪感觉到自己稍微落了点下风。

　　成组长推门进来的时候，已近下午三点。老宋收了棋，扫了雪聪和何老师一眼，说你们下的什么棋？我们下了十几盘，你们一盘还没有完！
　　雪聪数了数，输了有一目半，心悦诚服地推平认输。何老师这才抬起头，一脸的惬意，说没想到张经理的围棋下得这么好！雪聪说败军之将不言勇，有机会再向何老师讨教讨教。
　　两个人的目光第一次正面碰撞在一起，感觉到距离一下子近了许多。
　　成组长看样子没有睡好，精神有点萎靡。他看了一下围棋盘，又扫了两个人一眼，神情有点怪怪的，但什么都没有说。
　　雪聪收拾起象棋围棋，又忙着给各人倒上茶水。手机铃声响起，她打开看了看，眉头微蹙，走出了会议室。
　　日期：2012-05-01　00:01:0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