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裁云咏絮斗芳华——古代才女评传》
第27节作者:
清扬婉兮阿湄 日期:2011-08-18 09:29:12
不是爱风尘,似被前缘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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旧传奇小说里,开篇总是先演义一番天下大势,铺陈一下前尘往事,《三国演义》也是“话说天下大势,分久必合,合久必分。周末七国分争……”云云,各色人物就在这大背景下纷纭登场。细想来,其实很有道理,没有谁能独立于社会环境之外,天下大势关乎每一个人的命运。不管是社会大环境的变迁,还是家庭小环境的变化,人之一生不过是此一环境到彼一环境的递换。所以,容我先把大唐局势简单演义一下。
大唐王朝,自高祖李渊开国以降,前有太宗行贞观之治,以文治武功奠定盛世基石,后有武周开辟红妆时代,表面上似乎险险颠覆了李唐江山,但放在整个历史进程里看,算得上是为盛世做文化、政治、经济等方面的前期准备。玄宗李隆基成功击溃韦皇后与太平公主等新一代女强人,励精图治,任贤用能,遂使天下大治,唐王朝进入鼎盛时期。据资料,当时国力之强绝对是世界之最,首都长安也是国际最大都市,杜甫诗“忆昔开元全盛日,小邑犹藏万家室。稻米流脂粟米白,公私仓廪俱丰实”指的就是这个时期。然则盛极而衰,李隆基志得意满后,放纵享乐,怠于政事,任用佞臣,不修军备,致有安史之乱。这场战乱长达7年零3个月,人民饱受战争之苦,国家也几乎被拖垮,大唐王朝自此便如金融危机时的世界股市般一路狂跌,藩镇割据、宦官专权、朝臣党争、黄巢起义,直到公元907年被朱全忠叫停。
薛涛就出生于安史之乱结束后的长安。是时,利用马嵬驿兵变上位的肃宗已死,代宗有心中兴无力回天,国力民生尚未及恢复,倒是因战争而产生的节度使数量猛增,不但苛捐杂税繁多,而且动辄来一场混战,令民众苦不堪言。
薛涛的父亲叫薛郧,是笃厚诚信的君子,在京城做一个小吏。母亲叫宋莹,博览群书,能作诗,能奏琴。这些不确切的资料里,可能有后人杜撰的成分,故不赘述。
确切的资料显示,薛涛幼年随父亲流落四川,寓居成都。据《资治通鉴》,长安多乱,回纥两次于长安白昼杀人,有司擒之,释放不问。又,大历年间,元载为相,因为士人入仕皆爱做京官,乃改变俸禄,“厚外官而薄京官,京官不能自给,常从外官迄贷”,于是京官都找机会请求外放。薛郧就是这段时期到四川做官的,官职不详。
当时的成都,隶属剑南道,因蜀道艰险、剑门关隘要、四围皆高山峻岭而僻远封闭,能够远离各敌对势力战火的侵扰,并且蜀中富庶,生活安定,故此成为避乱者的首选之地。皇帝来此避难,比如李隆基。诗人来此避难,比如杜甫。高适曾这样记述当日情景:“关中比饥,士人流入蜀者道路相系。”北宋司马光也说:“是时唐衣冠之族多避乱在蜀。”
虽然如此,对于寻常人家,流寓生活毕竟不是乐事。杜甫就曾喟叹:“成都万事好,岂若归吾庐。”这一代大诗人,最终贫病交加,客死于漂泊途中。是年,薛涛大约3岁。如此联系起来,很有意思。更有意思的是,杜甫在成都浣花溪住过,薛涛后来也隐居于浣花溪,只不过杜甫住的是草堂,薛涛住的是雅舍。命运的禅理谁能参透呢?万里悲秋也罢,百年苦恨也罢,反正一代诗人的漂泊与殒命,挡不住又一代人朝拜诗歌的脚步。杜甫去世的时候,薛涛开始跟着乃父识字、读书、学韵,走上自己的诗歌之路——有时觉得对文字的学习传承也像一种信仰,把世界各地信仰文字的人集中起来,恐怕要比每年麦加朝觐的人群还要壮观数百万倍吧?
据说薛涛幼聪慧,八九岁即知声律。父亲处理公务之余,爱与她闲坐庭院,指物限韵,吟诗作对。薛家院内有井,井旁一棵梧桐,梧桐高耸挺拔,风来摇一树深碧,花开似紫钟倒挂。据《稿简赘笔》,一日父亲指井梧而口占曰:“庭除一古桐,耸干入云中。”起句平易,用韵也不险,无非是试试女儿才情。薛涛应声对曰:“枝迎南北鸟,叶送往来风。”这两句对仗工整,精巧有致,比之乃父诗句颇多了几分灵气。然而,薛郧并不高兴,“愀然久之”。评诗者认为,这两句实为诗谶,暗示着薛涛日后迎来送往的女伎生涯。
诗谶一说古来有之。什么是“谶”?《四库全书总目提要》说是“诡为隐语,预测吉凶”。古人认为,诗谶乃气机感应所致,故而无意中预示了未来事。最出名的谶诗出自隋炀帝之口:“三月三日到江头,正见鲤鱼波上游。意欲持钓往撩取,恐是蛟龙还复休。”鲤(李)鱼上游,化而为龙,李唐王朝在其诗里潜伏,他却自负为好诗,还教宫女在龙舟上合唱,运河两岸闻者莫不讶异。最恐怖的是崔曙的应试诗:“夜来双月合,曙后一星孤。”诗是好诗,他也中了状元,然第二年就死了,身后遗下一女名星星,真是一语成谶。有人说《红楼梦》就是一篇谶文,从诗、词、曲、赋、诔、酒令、谜语、梦境到人物命名,总以似乎不经意之笔进行着暗示与透露,第二十二回更是直接点明:“听曲文宝玉悟禅机,制灯谜贾政悲谶语。”
有此文化心理在,薛郧的愀然就可以理解了。不过,我对此处向来存疑。即使当日真有此事发生,薛郧也真有不祥的预感,但作为父亲,“迎来送往”之谶又如何忍心说出口?外人更何以得知?多半是薛涛出名以后,有好事者依据其旧作,附会出这么一段故事来。今人姑妄听之,付之一笑可也,无谓陷入迷途。
却说薛郧客居异乡,事业上也不得志,后来竟然死掉了。一说是病死,一说是获罪而死。总之,身后撇下了一对孤儿寡母,她们相依为命,艰难度日。母女俩能诗能琴,太平岁月里算是小怡性情,窘迫的时候便要思谋着如何以此换点米面。人生原是这般无奈,到了山穷水尽的田地,活着便是生命的第一要义,如马斯洛需要层次理论所显示的那样,身体的生理的需求永远处于金字塔的最底层,也许不是最重要的,但绝对是最原始最基本的。更高的追求暂且放下,先审视一下自身资源——命运不曾完全抛弃薛涛,她还拥有才艺和美貌,那么这些就是当下一个小女子安身立命的本钱了。别忘了,那是一个诗的年代,人们对诗的狂热程度,对诗人的膜拜与推崇,对一首甚至仅仅一句好诗的传抄与传唱,绝不亚于今日影视乐坛的造星运动。有姿色,通音律,工诗赋,薛涛想不出名也难。事实正是如此,到16岁时,薛涛已是远近闻名的才女了。
公元785年,韦皋出任剑南道西川节度使,闻听薛涛之名,便召其侑酒赋诗。这一试,发现名不虚传,遂让薛涛加入乐籍。
乐籍,即乐户名籍,因古代官伎属乐户,故称。乐籍制度起于先秦,经汉魏发展,至唐代稳定成型,唐宋时期最为普遍而昌盛。落入乐籍的有两类女子:一是出身官宦人家或富贵之家,或因家人获罪而被罚入乐籍,或因战乱而被掠入乐籍;一是贫家女子,为生计所迫而入乐籍。对于后者来说,这是一种职业,所谓卖艺不卖身,歌舞侍宴,诗文侑酒,比之娼门卖笑的肉体交易要稍好一点。然则终究不是生性爱风尘,是被生活的风刀霜剑逼入风尘的,一脚跳出便再难洗白,“下等贱民”自此成为永久的印记,任谁都会心有不甘。若这女子是由官宦之家转贫的,读过书识过礼,对身份等级了然于心,且能诗能文,心气高傲,如薛涛者,内里的酸辛就更要深入骨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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