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期：2012-07-02 12:47:42
　　第三章：跟着阴魂进长安
　　这是一条没有尽头的长路，在唐朝的暮色里延伸。
　　突然，豆大的白雨从黑云中落下，天野间立刻一片烟水苍茫，使清冷的黄昏越发的清冷。客栈的主人抱着双臂，无所事事地倚在门口，望着一地黄泥浆发呆。这么恶劣的天气，看来不会有什么客人光顾这家简陋的客栈了。就在他恹恹地，准备回身关门时，榆树林深处隐约传来人声马嘶，好象有人在急急地赶路。客栈主人借着幽微天光望去，影影绰绰，是冒雨赶路的行人。

　　看到路边的客栈，辛公平和成士廉也很高兴。他们是刚刚卸任的两位前县尉，结伴到长安，听候吏部新的任命，一路西来，走得还算顺利。没想到刚出洛阳城不远，就遇到了一场滂沱大雨。客栈前，随行的仆人们忙着将箱笼卸下马车，安置精疲力竭的牲畜，两人也插不上手，迈着方步，踱进了店堂——这是一间简陋得不能再简陋的客栈。

　　借着昏黄欲熄的烛光，我们可以看见屋子的门楣窗棂、屋里的桌椅橱柜，乃至桌上摆的碗筷，都是杯碟灰蒙蒙的，很肮脏的样子。成士廉接连走了好几间房，没有一间不是饥鼠绕床、蛛网悬梁，被褥呈现很可疑的灰黄色。唯一一间看起来还整洁的房间，偏偏又睡了一位身着绿衣的客人。天下开客栈的，多半都长了一双“只认衣裳不认人”的狗眼。这也不能怪他们，迎来送往最怕的，就是得罪有权有钱的贵客。这家店也不例外。看到两位县尉衣服华丽，又带了不少随从和马匹，店家就有几分奉承的意思，眼睛一转，赶紧上前，推了推已经入睡的绿衣客：“起来！起来！把床让给这两位贵客。”

　　辛公平本性厚道，连忙喝止了店家，跟绿衣客道了歉意，要他继续休息。绿衣客面带倦容，睁开惺忪的睡眼，看了看店家和两位后来的客人，客气了一句，就躺下来，继续呼呼大睡。辛、成两位也转身找了个房间，勉强安顿下来。
　　逆旅的夜晚，是很寂寞难捱的。两人无聊之极，就要了点酒菜，坐在西窗下， 听着潇潇夜雨，把酒闲话。一路作伴十几日，有趣的话题都说得差不多了，不觉有些冷场。这时候，从那间还算整洁的房间传来欷簌的声音，看来那位绿衣客已睡足起身。辛公平便提高了声音，问他愿不愿意一起喝两杯。那人倒也爽快，欣然应允，不一会就整理好衣裳，走上前来。彼此通报了姓名后，两人才知道，绿衣客的名字叫王臻。添酒回灯，收拾杯盘后，三人重新落座，天南海北地聊了起来。一谈之下，辛、成两人发觉，绿衣客谈吐不俗，非常高兴，大有相见恨晚的感觉。

　　不知不觉，菜凉了又热，吃了又添，酒也喝残了，三人都带了点酒意。醺醺然的辛公平随口发了一句感慨：“书上都说人是万物之灵，可不要说天下大事、人生浮沉，就连明日要吃什么，我们都不知道，怎么配得上一个‘灵’字？”
　　“我倒知道一点。”一直没有笑过的王臻突然笑了，笑得有点神秘：“我想，明天你们会在礠涧的王家用饭，吃的都是一些素菜，不过花色很多……接着，两位投宿新安赵家，他家的羊肝可真是美味呀！”
　　听绿衣客说得煞有介事，两位前县尉都笑了，摇了摇头，露出不太相信的表情。王臻也只是诡异地笑了笑，说：“你们骑马，我步行，白天就不结伴同行了。夜晚时分，再见一见倒是可以。”
　　不觉夜深了。辛、成两位赶了一天路，又遇到暴雨，很辛苦，就起身唤家仆收拾残羹冷炙。三人互道了晚安，就各自睡下了。
　　一夜无梦。第二天起身时，云开雨歇，榆树林透出灿烂的阳光，好象把昨天的雨和昨天的话都给蒸发到空气中去了。店家说，绿衣客王臻天没亮就动身上路了。辛、成二人也没在意，吃过早餐后也离开了这简陋的客栈——谁也不知道，神奇的一天正在等待着他们。
　　望西走半天路程，两人赶到礠涧，找了一家客栈歇息，正好赶上人家设素斋，款待僧人。厨房里做的不是春菰秋菘，就是白米素面，一点荤腥都看不见。还好，菜色繁多，还算丰盛。饱餐一顿后，成士廉突然想起昨夜绿衣客的预言，便问了问主人家的姓氏，果然姓王。
　　两人带着满腹疑问，再一次踏上西去的路，黄昏时分就到了新安城。
　　新安城是自洛阳到长安路上必经的一座城邑，杜甫著名的“三吏三别”中就有一首写的是这里。安史之乱过去很多年了。新安渐渐从内战的创伤中恢复，在诗人眼中，是“草浓延蝶舞，花密教莺啼”的小城。辛、成两位刚踏入城中，十几个客栈的伙计就争相招呼，希望他们能光顾自己这一家。两人怀有一点心事，故意不理不睬，继续向前，挑了一家看起来不怎么起眼的客栈，走进去一问，店家果然姓赵。两人面面相觑，摇了摇头，安顿了下来，就坐在桌边，等待伙计端上他们最拿手的菜肴——羊肝。

　　什么都让昨夜的绿衣客说中了。
　　夜幕降临后，来投宿的客人渐渐少了。就在这时，门帘忽地一动，一个黑影闪了进来，正是清晨不辞而别的王臻。两人连忙起身，亲热地拉住他的手……
　　接下来几天，辛、成两位与这位神秘的绿衣客清晨分手，黑夜相见，一起喝酒聊天，很是投缘。就这样，一路走到了阌乡。
　　当年，这里有位姜县尉曾用美酒和鱼生，款待过路过的杜甫。今天，三人也要好好尝一尝诗人笔下“无声细下飞碎雪，有骨已剁嘴春葱”的美味佳肴。借着几分酒意，王臻突然问两位酒友，知不知道自己到底是什么人。辛公平想了一下，说：“您博学多才，一定是位隐士。”
　　王臻摇了摇头，看了看左右无人，这才压低了声音说：“我是阴间派来迎接当今天子的。”
　　“啊？！”一听这话，辛、成二人的脸都白了。难道眼前这位，就是拘人性命的黑白无常鬼？民间传说中，黑无常一脸凶相，头上那顶高帽写着“正在捉你”四个字，而白无常笑容可鞠，也戴了一顶高帽，不过帽子上的四个字是“你也来了”。几天来跟两人喝酒聊天的王臻怎么看，也不象恐怖的无常鬼呀。今天，三人聚会的地方是阌乡，走得再慢，离长安也不过几日路程。岂不是说，当今天子就要驾崩了？

　　辛、成二位也算是官场中人，在长安有不少亲戚故旧，也听说过宫廷里的一些辛秘。更何况，天子李诵风疾缠身不算什么秘密。可他在位才半年呀！辛公平定了定神，问了一句：“天子辞别红尘，登上仙界，难道只派了您一人来迎接？”
　　“当然不是了。”王臻郑重地说，“甲马五百，大将军一人，我不过是这支庞大队伍中的一员。”
　　噢？成士廉有些好奇，问道：“他们在哪里？”
　　“前后左右都是呀，只不过你看不到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