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凶宅——晚唐遗事》
第25节

作者: 玉搔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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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期:2012-07-13 21:54:28

  那时候,房玄龄和杜如晦还只是两个不为人知的布衣。有一次,他们结伴从洛阳到长安,走的也是这三百里官道。黄昏时分,两人就在敷水驿边上的一家客栈投宿。夜来无事,他们叫了些浊酒烤肉,在昏黄的灯烛下小酌,拿海内风云、天下大事来下酒。不知不觉,夜深了。
  就在两人有些困倦,准备时,突然烛光里伸出两只长满黑毛的人手来,掌心朝上,似乎在乞讨什么似的。两人大吃一惊,抬头张望,烛光外一片漆黑,什么都没有看见,只有两只手浮在虚空中。如果换成寻常人,早就惊恐万分,逃之夭夭了。可房、杜二人都是不畏鬼神的当世豪杰,定了定神,各拈了一块烧肉,放在那双诡异的手里。那双手这才缓缓地缩了回去。片刻功夫,鬼魅般的手又一次伸了出来,这回双手并在一起,做出捧水的姿势。房、杜心领神会,各自斟了一杯酒,倒在手心。那双诡异的手立刻消失,再也没有出现。

  房玄龄和杜如晦浑如无事,吃饱后收拾一下残羹冷炙,就背对着灯烛,安然睡去,一睡睡到了二更天,才被客栈外的道路上传来的声音给惊醒了。只听夜色里传来声声呼唤,有人在四处呼唤一个叫王文昂的人。
  正当房、杜二人有些纳闷,就听背后的灯台下传来一声应答。外面喊叫的人说:“正东二十里地,有一个村子摆下祭神的筵席,酒菜丰盛,你要不要去饱餐一顿?
  灯烛下的声音回答道:“我已酒足饭饱。还有公事,去不了。多谢你记挂。”
  外面的声音停了一停,发出了质疑:“你整日忍饥挨饿,哪来的酒肉?再说,你又不是什么山神、土地公,公事也轮不到你呀。何必撒谎?”
  听他这么说,灯烛下的声音有点不高兴了:“我可是受阴间派来的鬼吏指派,来守护两位宰相,确保他们夜间平安。承蒙两位宰相犒赏酒肉,所以不能跟你去。如果是在平时,我听见你相邀,还不立刻就跟去大快朵颐了。”
  屋外的幽灵这才信了,连声道歉,声音在夜空中越飘越远,最后消失在远山,想来,是去赴宴了……

  当时,房玄龄和杜如晦也许不明白灯烛下的幽灵到底在给谁值班。又过了几十年,他们已经身居宰相高位,辅佐唐太宗(李世民)开出风清月明、桃花烂漫的贞观之治。那时候,他们才恍然大悟。(1)
  追抚今昔,元稹别有感触。和唐朝的许多诗人一样,他是一个功名心热的文士。金榜题名,不过是青云路的第一步。病怏怏的太上皇李诵驾崩了,新天子李纯看起来精力充沛、敢作敢为,给人以希望。元稹写文章、揭时弊,就是想博得朝野的喝彩与天子的赞许,好一步一步往上爬。今夜的灯烛下,会不会伸出一双手?幽灵在冥冥中保佑自己吧。他希望自己也是命中注定要成为一位腰金曳紫的大人物,象房玄龄和杜如晦一样,有鬼神呵护,遇到明君,成就一段佳话……一阵倦意袭来,元稹带着憧憬沉沉入梦。

  突然,厅外一阵喧闹把酣睡的旅客给吵醒了。难道,真有鬼神在呼朋引伴?
  元稹揉了揉惺忪睡眼,从榻上坐了起来。这时候,门吱丫一声打开了。驿站的一位小吏慌慌张张地碎步跑了进来。没等问话,他就俯下身子,恳请元稹换一个房间安歇。元稹不解地问起原因,小吏一脸歉意地告诉他,中使深夜来到敷水驿,指定要住驿馆最好的房间。元稹的脸立刻就沉了下来。宫里的阉人奉旨外出办事,称为“中使”。按照旧例,御史和中使都是奉旨出差,不论品级高低,谁先到,谁住上厅;后到的,在馆驿的别厅安歇。难道驿站的小吏不懂这规矩?

  小吏见元稹熟悉惯例,只好讪讪地退了出去。
  元稹正要躺下,就听一阵急促的脚步从前庭传来。没等他反应过来,上厅的两扇门被咣的一脚踹开。十几个小阉人呼喇喇闯了进来。为首的刘士元暴喝一声:“打!”
  阉人们一拥而上,拳头象雨点一样劈头盖脸打过来。元稹的抗议还没说出口,刘士元对准他的面门就是一鞭子,顿时血流如注,从头上流了下来,一脸都是血迹。偏过头去,只看见几个没有动手的阉人手持弓箭,站在一边,挑衅地虚张了一下弓弦,似乎在警告元稹,如果敢反抗,就会被当场射死。元稹双手护住脑袋,挣扎着滚到床后,朝后厅逃去。靴子没穿,连袜子都丢了一脚,真是狼狈到了极点。他怎么会想到,这帮阉人如此凶狠。后来,元稹才知道,刘士元的背后还站着一个阉人。

  那就是大名鼎鼎的仇士良。
  这是一次偶发的冲突么?洛阳到长安的官道修得不错,但途经数百里,是路远坑深的莽莽崤山。敷水驿所在的华山北麓,山势是平缓了,却也是林木茂密、道路崎岖,很少有远行人趁夜赶路。阉人们在宫里养尊处优,怎么肯披星戴月地跋涉,深夜赶到百里外的驿馆?有人怀疑,这是蓄意制造的一次事端。
  幕后的黑手,是当下最炙手可热的权阉吐突承璀。
  永贞内禅烟销雾卷后,刘贞亮升任右卫大将军,知内侍省事,薛盈珍于元和元年正月出任右神策护军中尉,而刘光琦当上了枢密使。仇士良这样的一帮东宫旧人自然飞黄腾达,一跃成为大明宫的新贵。但是,谁的风头也盖不过吐突承璀。这个昔日默默无闻的小黄门摇身变成长安最炙手可热的权阉。几年时光,他授内常侍,封左监门将军,扶摇直上,超越许多资历更深的前辈宦官,一跃成为权倾当朝的左神策军中尉。刘贞亮隐退后,吐突承璀自然成了宫里的头号权阉。仇士良等都追随在他左右。

  视宫中阉人为眼中钉的一帮外朝大臣,自然也把矛头对准了吐突承璀。
  正是在去年,也就是元和四年的年末,双方冲突愈演愈烈——起因是征伐成德军。我们前面提过,安史之乱尘埃落定后,投降的安史余孽依旧割据太行山东面的河北平原,父子兄弟世袭节度使,形成三个半独立的藩镇,从北到南依次为卢龙、成德与魏博。当年,唐德宗(李适)企图征服这河北三镇,最后引发了“四王二帝”之乱,弄得灰头土脸,不了了之。但是,当今天子李纯并不甘心就此罢手,一直想找机会收拾河北三镇。

  这一年,成德节度使病亡,他的儿子王承宗请求按惯例世袭。宰相裴垍倾向于同意。乖巧的吐突承璀却看出李纯另有想法,便站出来反对,极力主张动用武力,逼迫王承宗交出兵权。见双方争执不下,李纯便派大臣裴武到河北观察形势。裴武回来后,称王承宗愿意献出德、棣二州,来换取朝廷对他接任节度使的认可。这倒也符合李纯分而治之,削弱成德军的想法。所以,他同意了王承宗世袭节度使的请求。当然,成德管辖的六州中,四个州归王承宗;剩下德、棣二州,分割出来,交王士真的女婿薛昌朝。依靠裴武相助,裴垍在这场争执中占了上风。

  没想到,王承宗在毗邻的魏博节度使教唆下,突然绑架了薛昌朝。
  李纯勃然大怒,认为裴武欺骗他。这时候,有人说裴武从河北回长安后,没有先入朝觐见,倒跑去宰相裴垍家里住了一夜,也不知说了些什么。很明显,只有吐突承璀的人才会说这样的话。幸好,翰林学士李绛极力替裴武、裴垍洗刷,这才不了了之。
  不过,王承宗出尔反尔让李纯很光火,决定派兵征讨。他选择的统帅,就是吐突承璀。旨意一下,朝野上下一片哗然。另一名翰林学士白居易激动地写道,自古及今,从没有听说让阉人来领兵出征的。“臣恐四方闻之,必轻朝廷;四夷闻之,必笑中国。”
  (1) 引自《潇湘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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