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谈百姓眼中的明末乱世吧,读『明季北略』随感》
第54节作者:
秋驰 从县教育局代理局长入仕,以教育局长身份参与策划剿灭海盗有功,升为直辖市中级人民法院院长兼审计局局长,因征收军粮有功又开罪了当地百姓,最终调任地级市市长。这一调动,徐世淳从正七品推官升到从五品知州,这是升官了,而且是异地越级提升。但是小秋觉得,从四川到湖北的这次跨省升迁,再次印证了一个千古不变的事实:历来上级都是一个样子——用人、用能人、把能人往死里用,直到用死能人。表面上看,把一个官员从得罪人多的四川调到一个湖北的新环境里,是体贴,是关照,但那个湖北随州又是什么好地方呢?当时的张献忠正在湖广一带闹得沸反盈天杀得鸡犬不留,位于湖北北部、紧邻河南桐柏、地处桐柏山南麓的随州又历来为兵家要冲,这个时候去那个地方,很明显是送死。徐世淳也知道,所以临赴任时对一同前往的儿子徐肇森、徐肇梁说:“贼隳突襄、邓及随。随三破之余,然郢之肩背也,守随所以卫陵寝。吾必死于此矣。”智明忠贞若此!明知此去必死依然赴任,这就是大明士人。
崇祯十三年十月,徐世淳抵达随州,到任伊始便在关帝庙前给当地人开了个群众大会。会上,这位举人出身的新任知州大人简要地说了几句,总之敌人很嚣张,形势很严峻,我们很危险,然后,和当地人歃血为盟,明誓“必死”。既然都明白了,那就干活儿吧。徐知州抓紧时间加强战备,指挥工匠修缮早年被战火破坏的城墙,又修复并加固了南城头上可以登高远望的谯楼,他本人晚间就在谯楼下也就是城头上就寝。一州之内的最高长官知州大人睡在城头,底下的僚属们睡哪儿?谁敢睡得比他舒服?所以整个“州”的办公机构也非常自然地从宽敞舒适的衙门挪到了寒风习习的城头,现场办公变成了“办公现场”。其实很多时候,榜样的力量真是无穷的,特别是领导亲身树立的榜样,看到正牌子从五品知州都这么拼命,下面办事的人还有什么可挑剔的?而面对干劲十足的僚属们,徐世淳也慨然说道:“身与公等枕戈待敌,以此楼为死所矣。”
半年后的崇祯十四年四月,形势变得益发危及。降而复叛的流寇张献忠部带着明军在四川兜了半年的圈子,在接连打了两场漂亮的伏击战击败尾随明军,把杨嗣昌甩在蜀边的崇山峻岭之后,忽然抽身挥师东进,兵锋直指湖北。此时湖广境内的主力明军大多已经被杨嗣昌调入四川,整个鄂中几乎没有防范,张献忠毫不费力地一路攻陷襄阳,蹂躏德安。
张献忠等著名流寇打仗的习惯,一般是吃着碗里、看着锅里的。早在进入湖广之初,这位“八大王”就按惯例派出了大量间谍分头前往各地刺探。前面说过,这种间谍大多由当地或至少是邻省人充当,本身熟门熟路懂方言,又熟悉当地的生活习惯,掩护身份也五花八门,从贩夫走卒到云游僧道不一而足,总之其身份必然足以让一个外乡人有足够且合理的理由游走他乡。这些间谍往往随着逃难的人群渗透各地,探明虚实之后,流寇或派小队趁虚而入焚掠乡邑,或遣大队出其不意围攻城池,所以危害极大,明军也极难一一加以甄别诛除。但是,在徐世淳提调下警惕性极高的随州城防明军还是成功地抓获了一些流寇间谍,审问之后就斩了。
至此,即将到来的战斗对于双方而言都没有丝毫悬念了,明军知道流寇志在必得,流寇也知道随州早有准备。于是双方都没有耍花招的必要了,流寇围城伊始就全力攻击。
被围期间,随州共派出三批使者前往郢城告急求援,但巡道(职衔低于从四品,提刑按察使司下属官员)赵某把求援信扔到地上根本不管,巡抚派了一位游击军官率队增援随州,赵某居然连军官一起扣下了这支部队,命令他们驻守郢城。
之前徐世淳在随州做了很多事情,加固城墙、修缮谯楼、督率僚属、亲身巡防,但惟独没提最重要的一件事,人。无论多么坚固的城防系统,都是要有人来守御的,思路清晰的徐世淳不可能忽视这一点,之所以没提,多半或是因为当时的鄂省上下兵力已经捉襟见肘了。因此直到随州确实遭到攻击、确实被围困也确实危在旦夕之际,巡抚才勉强抽调出个游击军官率军赴援。这里同样没提那支援军的规模,应该不大,或许根本就是杯水车薪,只不过给围城之内的徐世淳增添一点渺茫的希望而已。但就是这么一杯“水”,也没有及时泼在随州的那车熊熊燃烧的柴禾上。
随州围城内的每一个人都知道面对的敌人是谁,也当然清楚这些臭名昭著的敌人是多么的穷凶极恶,所以抛开“职守”二字不提,单为了自己的性命也只有拼了。于是城防最高长官徐世淳亲自披挂上阵,率领守城明军和士民百姓拼死抵御。其间,五天五夜衣不解甲水米未进,自觉守城无望之际徐世淳再次在关帝庙前“告哀”。
崇祯十四年四月二十五日,贼兵声势浩大地(此时的贼人有这个本钱)佯攻南城,同时另遣精锐突袭北城。鏖战多日求援无望的守城军民此时早已精疲力竭,经过短暂的战斗后,北城陷落,流寇主力顺势涌入,城陷。
徐世淳让儿子徐肇梁把知州的官印埋在官署后墙下,转身提刀勒马投入巷战。激战中,徐大人“矢贯于颈,刀属于颊,眼鼻横断堕马”,“左手掣佩刀、右手握印箱,贼鎗刀交下,陷胸断股而死”。壮烈殉国。直到殉国的前一刻,仍然不忘职守,交待家人掩藏印信以不使其落入贼手。
徐世淳殉国后,其子徐肇梁赶到,抚尸痛哭,且哭且骂,贼人把他带到老营杀了,死前他把埋印信的地方悄声告诉了周围的当地人。徐肇梁的两位妾,王氏和赵氏连同十八位家人也一起遇害。贼人驱赶赵氏出门,不答应,便先杀了赵氏怀中所抱幼女,又砍断了赵氏的八根手指,大骂之下乱刃加身。
城破后,张献忠部大肆屠戮,一时间随州士民百姓死难无遗,尸积如山,血流漂杵。
徐世淳死后三天,“吴人”石琳收敛了他的尸身,赵氏与怀中幼女的尸身仍然紧紧地抱在一起,也一同被石琳以棺椁收殓了,只有徐肇梁的尸身已经找不到了。
事后,那个阻援的“巡道”为了掩盖自己的过错,和之前的六合城陷后一样,想干脆掩盖了随州陷匪的事,但经包括徐肇森和湖广巡抚在内的多方指证终于没有盖住。朝廷追赠徐世淳太仆少卿,赐建祠祭葬,荫一子入国子监,徐肇梁附祭随州、嘉兴两处祠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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