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平梦——我的五代生涯》
第6节作者:
淡淡雨后茶 但这就苦坏了老百姓。自己早连口吃的都没有了,还要缴纳名目各异的重税,这钱粮打哪儿来?可缴不上租税,便要挨官家一顿好打,只得拆屋卖瓦、典妻当女地拼凑,糊过今日不知明日,苦不堪言;而官家才不会同情你,你说你饿得半死,那不还没死吗?得,榜文一张,去干劳役;没力气干?那还是一顿好打——这横竖都是一顿好打,不饿死也得被打死,日子还让人咋活呀?
官逼民反,反正活不下去了,那还不如反他娘的。对,反他娘的!
终于,乾符元年(公元874年)的岁末,濮州(今山东鄄城)有一个叫王仙芝的私盐贩子忍无可忍,和另一个叫尚君长的,聚众数千,在长垣起事造反了。
脓肿的毒疮,此时起算是真正挑出了头。
在此之前,大唐王朝曾有过八年的“安史之乱”,后来又有过“泾原之变”,出过朱泚、刘辟、吴元济、李同捷、刘稹等一大帮的叛臣,有过袁晁、裘甫、庞勋等等一干反贼,大唐王朝如害了几场重病,虽然没至于倒趴下,也已闹得虚弱不堪,只在勉强支撑了。遗憾的是居安思危这个词,从来都是易于说而难于行的,只要权且能支撑住,朝廷上下自天子到臣工,就都被这种虚弱的太平假象所陶醉和蒙蔽了,再没有及时将息调理、补充挽救的念头。因而到此时,便早如同一个积重难返的垂暮老人一般,再经不起一丁点儿的风吹浪打了。
所以谁也想不到那个小小的王仙芝,竟然砍出了令大唐王朝真正走向覆灭的致命一刀,更掀开了一个百年乱世的重重帷幕。
王仙芝领了人造反,大唐朝廷措手不及,这中原之地,已有多少年没正经打过大仗了?各镇节度使们兵是养了不少,但这些丘八也早习惯了按月领饷,然后胡吃海喝、狂嫖烂赌的生活;说是要镇守各地、保境安民,事实上就是一群明火仗执、欺压百姓、和匪徒无半点差异的货色。当王仙芝看准时机(这时机稍后再讲),突然间带了人举刀弄枪地来拼命,他们还真是不在行,一见对方来真的,真地敢往死里打人,立马一哄而散、溃不成军了。故不出半年,王仙芝领了乱军,攻下了曹州(今山东荷泽)。
“金色蛤蟆争努眼,翻却曹州天下反”,曹州一被乱军拿下,有一个更厉害的角色就也趁着这乱势,呼应着举起了反旗。
那个更厉害的角色就是黄巢。
日期:2012-05-24 07:53: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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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巢是山东冤句(gōu)(今山东荷泽一带)人,和王仙芝一样,他也是个私盐贩子出身。
小福祺,估计你是闹不清这盐为何还值得一贩了。现今太平盛世,官盐二十来钱一斤,贵是贵了点,终归吃得起,也用不了时刻盘算、计数着颗粒往菜里放。可你知道那时的官盐价是多少?一斗官盐,竟然要近一两多纹银,挑得一石,便是十几二十两!你说说这里面是何等的差价?怎能不让人冒了砍头的风险,也要壮足胆子去走私?
或者你又要有疑问了:这盐又不是美玉玛瑙这般的稀罕物,需要费尽千辛万苦才能从深山巨石里开掘出零星半点;盐只需在海边垦出盐畦,将海水引入曝晒,然后煎煮即成,只要付出劳力,可以说是取之不尽、用之不竭,咋还就卖出了一副金银般的天价了呢?
其实哩,盐虽然是平常这物,却又是人赖于生存的必需之物。你想想:这世上,人可以不喝酒,可以不吃肉,但谁还能不吃盐?
正因为谁也离不了盐,早从汉武大帝起,历朝历代的朝廷,都把它当作了一种明令管制的特殊商品,除了朝廷,任何个人不得染指;谁染指拿谁是问,轻者吃牢饭,重者砍脑袋。朝廷在严格控制住盐的转运、买卖之后,价格自然就由他们说了算,他们说几个钱一斗就几个钱一斗,铁口价,你爱买不买,反正只此一家,别无分店。就是跑到阎王爷那边,说不准阎王爷也是把盐管制了的。
朝廷所以要这样做,一句话:钱给闹的。正是在这贱入贵出的过程中,朝廷获得了极其丰厚的利润来充实国库。可以说,盐利历来是朝廷一项重要的收入来源。
但问题出来了:钱的事,从来便是“左手不能信托右手”,只要有流转,就有可能被人雁过拔毛地贪墨;而朝廷不也是由人组成的吗?谁敢保证在这收、运、销、结算、上缴等一系列环节里,朝廷委派的那些人面对数目巨大的真金白银,就不会黑了心肠,借机朝自家腰包里揣呢?
一旦有了贪墨,进入国库的银子自然就会减少。开明的朝廷,会以严刑峻法,对替朝廷掌钱的那些人严加监管,想方设法堵塞住各道环节中的种种漏洞;而愚蠢的朝廷,则饮鸩止渴,光知道开源不知道节流,治标不治本,明摆着是“黄鼠狼钻进了鸡窝里”,却不去捉鼬,只知道添鸡;当库银少时,他们常常就会一昧地采取一种最为笨蛋、最为低能的措施:加价。
遗憾的是后期的大唐朝廷,正是一个愚蠢的朝廷,他们竟把那种最为笨蛋、最为低能的措施奉若至宝。户部随心所欲地出一道号令,盐价便能上涨一成;初时,盐铁转运使还发一些公文,信口雌黄地向百姓们解释几句,后来便连这胡编滥造的理由也懒得说了,只加价、不解释;短短数年间,盐价一路飙升,终于提到了让百姓们忍无可忍的天价。
天价的副作用是随之而来,层出不穷地涌现出了大量的私盐贩子。而后来的事实证明:这其中有相当数量的私盐贩子是极不简单的,他们才不单单只是些为了一夜暴富,就不惜铤而走险的亡命之徒;随着财富的大量蓄积,他们的欲望也在无休无止地膨胀,待膨胀一定层度,又碰上了恰适的时机,他们便摇身一变,成为了一群撞响大唐王朝丧钟的催命鬼。
所以,曾有人这样总结道:强大的大唐王朝,算是毁在了小小的盐上。
而那黄巢,便正是那类极不简单的私盐贩子中的典型代表。
唐宪宗朝的元和十五年(公元820年),黄巢出生于一个盐贩世家,贩卖私盐在他们家,是一个已经传承了数代人的传统事业,通过这一事业,他们家也早就积累下了万贯家财。因此,如果说他也是出于生计所迫,不得已之下才被逼起事造反,还真有点说不太通。
以我看来:或者对出人头地、功成名就的强烈渴望,以及对大唐王朝的极端仇视,才是他走上造反之路的真正原因。
要知道,为了贩运私盐,他们老黄家数代人可都在和大唐朝廷的官军不停地搏杀拼命,他有许多家人亲友,便是在这种无休无止的搏杀中命丧黄泉。他和大唐朝廷,早积下了累累的血海深仇。
早些年,他也曾经隐忍着这种刻骨铭心的仇恨,发奋读书,想考取个功名,堂而皇之地谋个一官半职。一方面,和芸芸众生一样,他也不能免俗,成名成家、体现自身的价值,也是他的人生目标;另一方面,“私盐贩子”这身咸涩中带着铜臭和血腥、以及耻辱和罪恶的外皮,更是他内心中永难磨灭的伤痕,他朝思暮想着要脱掉这身外皮,洗清掉自己和家族的斑斑污点与劣迹。
但是,孤灯苦读数十载的他,最终却又屡试落第。落第意味了梦碎,对他的打击无疑十分沉重。心灰和愤懑之中,隐忍了多年的仇恨立时井喷暴发,令他已不愿再去反思是否是由于自己学业不精、才疏学浅才导致的这一结局,而只简单地把这一切的根源,悉数归结为了朝廷的不公,遂对大唐朝更是恨得咬牙切齿。
读书没了出路,他还能干什么?种地也好、经商也罢,天底下干什么还有比贩私盐来钱更快的?于是,他只得继承了他父兄的衣钵,继续当他的私盐贩子,继续过那种时不时地就要和朝廷的官军火并、刀头舔血的日子。
日期:2012-05-24 07:53: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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