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谈百姓眼中的明末乱世吧,读『明季北略』随感》
第57节

作者: 秋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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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是把球又踢了回去,但是踢得有点儿狠,说所谓诽谤流言,肯定是当朝“奸臣”憎恶言官的舆论监督而暗中中伤,所以谣言越重越好也就越能激怒皇上,最终钳制言官口舌,等言官们一个个都噤若寒蝉时就能够达到壅塞天听摆布皇帝的目的了。这或许是实话,也或许指出了真相,只是这么说不是不可以,但不要把敏感的崇祯皇帝掺和进去,因为按他说的套路,那么朝中固有“奸臣”,崇祯皇帝可也就成了任阿瞒摆布的汉献帝了。所以看到这封奏疏的崇祯皇帝当时就急了,立即把这位口无遮拦的给事中关了起来。

  这是《明季北略》的记载,总之,匿名信很罪恶,大学士很无辜,皇帝很冷静,言官很激动,最后皇帝也激动了起来,在锦衣卫诏狱里的一顿黑扁之后,一切都安静了,完了。但是细究之下,也不那么简单。
  事情的原委是这样的:
  前给事中,现行人司司副熊开元任满升迁,但朝命迟迟不下,他以为是内阁周延儒从中作梗,遂心生怨望。当时流寇肆虐,清议多指摘周延儒,正好边境报警京师危急,皇帝广求直言。官民人等有上奏陈事者可以在会极门报名,择日召对。熊开元请命面君,得准。
  召见地点是德政殿,面君伊始,熊开元就说:“群臣结党营私,皇上孤立无助”,边说边目视陪侍在侧的周延儒。周延儒怕他揭露自己不法营私的事情,“惶悚无地”。但这种事情光靠口说是毫无凭据的,崇祯皇帝让熊开元“速补书进览”。
  周延儒当然害怕这位二愣子真的弄个“几十大罪”、“十几不可恕”之类的折子递上去,因为以崇祯皇帝的脾气揣度,这种东西出来,无论真假至少都得先“各打五十大板”,所以连夜想辙补救。周延儒发动的关系确实很强大,大理寺卿孙晋、大理丞吴履中、礼部郎中吴昌时、兵部侍郎冯元飙都出面了,这些人以老前辈、老领导、老下级的身份或出面责怪,或致书劝阻,或苦口婆心,或旁敲侧击,终于打消了熊开元继续揭发周延儒的念头。

  但周延儒可没闲着,给崇祯皇帝上条陈说:“臣在朝中孤立无援,蒙皇上厚爱宠眷,从来做事都不敢为顾及自身而避讳‘群小’。现在熊开元所说的,没有一件能够‘实指’,其实他自己就是阴谋结党,至于中伤臣的原因,不过是在为他自己扫除障碍而已。”皇帝看了条陈之后就心动了,可也没完全相信,急令熊开元补奏,想看看他又是怎么说的。
  不幸的是此时的熊开元已经被之前的那些人说动了,迟迟没有回奏,直到皇帝严旨屡下催促复奏时,才上书说:“周延儒自履职以来兴灭继绝,可谓‘有裨于圣德’,谁敢起而攻之?但是皇上您可以多找点儿人,问问群臣们对周延儒的态度,看大家公论说周延儒是否贤良再给他定性。您要是不加体察,一时边将官吏行于贿赂,虽然丧师失地但都没有处罚,谁还会为皇上捐躯报国啊?”这封奏疏上去的时候,正好赶上伪清入寇的尾巴,敌兵还没退呢,那两天崇祯皇帝正是又急又累,憋了一肚子火儿瞧哪儿都不顺眼,看了折子后这个气啊——你要召见,见了,信誓旦旦地说什么群臣结党、皇上无助,让你写折子说清了,扭扭捏捏地拖了那么长时间,催了又催,折子倒是递了上来,就是这么个东西?让大家说?那你当初不是信口胡说是什么?这都什么时候了,还跟这儿逗闷子拿“皇帝老儿”找乐啊?两相对比之下崇祯皇帝很自然地相信了周延儒,熊开元便被扔到了诏狱里继续跟锦衣卫逗咳嗽玩儿。崇祯皇帝同时责令锦衣卫严刑审问根究主使。

  开始时,密云巡抚王继谟罢官,宁武兵备钱天锡想补这个缺。找给事中杨枝起、廖国遴二人疏通,还送了一万两银子。杨、廖二位本人当然没这个本事,但他们和内阁关系不错,扭过脸来就去找周延儒说,周延儒答应了,杨、廖没提那一万两银子的事儿,从周府出来就找钱天锡又要了一万两办事钱。内阁点了头,银子也花到位了,水到渠成的事情,钱天锡的巡抚任命自然就公布了。但就在此时,前文所述的那二十四封匿名信如约而至,遍传朝野,直指周延儒卖官鬻爵。皇帝下了道“告诫”群臣的上谕,也就有了不明就里的给事中姜采那封“恶言官而思中之”的冒失奏疏,加上周延儒在一旁“看热闹嫌事儿小”地煽风点火,姜采也进了锦衣卫诏狱。同时,崇祯皇帝命令锦衣卫严加审问务必揪出幕后主使。周延儒是一心要置熊开元于死地的,但锦衣卫督帅骆养性和熊开元是同乡,又素来对周延儒不满,所以多方护持,二人开始时在狱中都没怎么受罪。

  这时,南京御史孙凤毛到狱中探视熊开元,而进了诏狱的熊开元也知道了在那个密云巡抚的任命问题上,是杨枝起、廖国遴搞的鬼,周延儒“确实”没有营私舞弊,但更主要的恐怕还是后悔自己“多事”,居然把自己“多”进了锦衣卫的监狱,所以对孙凤毛吐露了心声。孙御史是山东人,性情直爽刚烈,当场表示愿意为他代奏。但听到风声的杨、廖二人却毛了,就在皇帝命令孙凤毛如实陈奏此事时,暗地里以毒酒害死了孙凤毛。孙御史的儿子上书伸冤。尽管杨、廖二人百般抵赖多方周旋,但此时半个北京城都在风传他们的那点儿烂事儿,周延儒的心迹也明了了。于是意外的受益人出现了——原本已经罢官的王继谟仍任巡抚一职,钱天锡、杨枝起、廖国遴全部革职下狱查问。

  这里说熊开元犯了一个职场中致命的错误——没事时尽量不得罪人,能忍就忍得过且过混个好人缘,你好我好大家都好最好。可一旦得罪了,就得往死里得罪,得罪的别人不敢得罪你,正所谓“开弓没有回头箭”。他既然当着皇帝和周延儒本人的面又是旁敲侧击又是目视暗示,下去后被一群人一劝居然就算了,在皇帝看来不是典型的“小人”心性、首鼠两端还能是什么?至于周延儒,确实不是什么好人。但人也是很复杂的,在崇祯皇帝一次谈起岳飞时,有“今安得如岳飞者而用之!”的话头,周延儒马上抓住说“岳飞当然是名将,但是他攻破女真的故事,史家恐怕多有夸张。今天像黄道周这样的人,如果传之史册,后世不免有‘其不用也,天下惜之’的话。”崇祯皇帝默然良久,次日,下诏从锦衣卫镇抚司诏狱中释放黄道周,官复原职。黄道周的事情前面已经说过了,为了救他搭进去了很多人,无不碰得头破血流,所以天下人都以为黄道周完了,救不成了。但周延儒抓住时机周旋之下竟然成功把这位屡次犯颜直谏、铁骨铮铮名满天下的正人君子救了出来,不能不说是一件好事。在这儿没必要讨论他的用心,无论如何,这是件好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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