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表面上看,尼子经久大概是想效法朝仓孝景,走出云特色的“下克上”道路:首先取得对本国的实际统治权,然后赶走守护,然后得到幕府的承认,最后正式成为出云国守护。这并不是异想天开,何况尼子家本身就是京极家的分支,在血统上更有优势,完全可以名正言顺地成为守护。但是,这一系列高难度动作都不是一般人所做的来的。经久空有篡权之心,却无篡权之能——至少此时的他是这样的。
纵观朝仓孝景夺取越前国的历史,人家靠的是一套完整的“阶级斗争”方案,及对旧有贵族势力的打击、新兴地主的拉拢和取得广大下层群众的支持(相对)。除此之外,朝仓孝景超强的个人能力也是不可或缺的。反观尼子经久,首先26岁的年龄使得其在行为处事上浮躁轻狂,社会历练远远不够;其次又在与出云国各豪族间的关系处理上表现得相当糟糕,完全得不到他们支持;然后其本人也没有诸如孝景没收寺院领地之类的“清官”壮举,自然发动不起群众;最后一点,也是最为直接的——经久严重忽视了京极政经的实力,以为以政经在近畿斗争的颓势表现,自己能很轻易地将其取代下来——他也不去翻翻历史,11年前,也就是1473年的时候,京极政经就将比出云国更落后、更偏远的飞驒国守护代姊小路基纲给放逐了(详情见第10章),而此时京极政经在事实上的本处就是出云国。那么远我都能搞定,小样,你就是想造反也得看看情况啊!
“......于是乎,应出云国广大人民群众的强烈要求,幕府下达了讨伐尼子家的命令。出云国守护京极政经上应君(不知道是谁)意,下顺民情,于1484年罢免并追放了恶贯满盈的守护代尼子经久。出云国人民载歌载舞,纷纷走上街头,相互欢庆这一历史盛事,大家都为又一位人民公敌的倒台而感到无比的高兴......大叛徒、大内奸、大公贼尼子经久仓皇出逃,被迫蛰居至其外公真木氏家中。真木氏对媒体表示,自己一定会好好教育这个误入歧途的外孙,并借此机会向外界转达了尼子经久的忏悔:‘我对不住政府和人民,感谢主君给我这次重新做人的机会,我一定好好悔过,争取早日回到人民群众的怀抱,为社会重新做出贡献。’”
——这是1486年前关于这件事件的官方报道。
那么1486年会发生什么事呢?别急。因为1484——1485年,日本国的两股势力开始独立登上历史舞台,并发挥起了重要的历史作用。
1484年8月1日,日本重要对外港口,摄津地区(很熟了吧)堺港的商人阶层结成统一的商业工会,自成一国,拒绝任何大名势力干涉,甚至连幕府的命令也拒不服从。
本来这已经够令人头疼的了,但没过多久,又爆发了更加威胁室町幕府的事情。1485年12月11日,山城国中下层地主、农民开始集结,于17日发动暴动,击败了滞留在山城国交战的畠山义就、畠山政长军队,完全控制了山城一国。山城国是京都所在地,这次事件打个比方说,就是中国爆发了叛乱,然后叛军控制了河北——其局势之危险可想而知。随后,山城国建立了史称为“国一揆”的体制,其实质是由中下地主阶级主导的、以平民为主体的共和政体。
关于这两起事件,我个人认为其意义要远大于我们很多朋友所喜欢的战国时期的一些精彩战役。这是东方政治史上的大事:在曾经的一段非常时期,日本国部分地区人民群众踊跃尝试,试图突破旧有的政治制度,探索出一种新的发展道路。其实践中充满了以前东方所未有的民主、自由思想,这是对整个东方政治制度的深刻批判,对整个日本乃至亚洲历史都产生了非常、非常以及非常重要的意义。当几百年后日本经历着那场被称作“明治维新”的洗礼时,很多有识之士很惊讶地从自己国家的历史上找到了这段历史,然后解答了自己一个困扰已久的疑问——“我们国家能发展民主道路吗?”能!因为我们曾经几乎就有过!
当然,我们也不能以此臆断这些尝试的真正价值,因为事实是,这些实践真的很不成熟。首先我们要看到,两次自治都发生在全日本经济最发达、文化最繁荣的京都附近,而这些地区的人民自然是全日本素质最高的——无知是绝对不会诞生民主的,即便有,也顶多是伪民主;其次,这些地区自治的实质仍然是以一种剥削制度代替另一种剥削制度,堺港的民主是属于大商人的,山城国虽然好些,但也只有部分有身份的平民能享受自由,外来人、奴隶等是绝对没有权利的。而在这些自治领地内,上层对下层的剥削基本上没有太多变化,广大人民群众的生活仍然十分悲惨。但是,即便如此,就当时的情况而言,这些新型制度无疑是符合人类天性的、进步的,因而是领先于当时历史潮流的。但是,正是由于其领先性与不成熟,也注定了其最后的不得善终:一个时代只需要它所需要的制度,即使你是先进的,也注定会失败——对此雅各宾派表示非常难过。
说回来。
1484——1485年,不良青年尼子经久彻底蜕变了。
失败的教训使得蛰居在家的经久痛定思痛,反思自己失败的原因。他首先认识到了自己过去对待国内其他家族的手段过于鲁莽了点,其次重新审视了主君京极政经的实力,最后悟出了非常非常重要的一件事情:枪杆子里出政权。朝仓孝景一生的经历教育经久,如果自己没有军队,不管政治手段耍得再怎么厉害,京极政经只要动一根指头就可以扳倒自己。当年孝景之所以能纵横捭阖,靠的还是他自己那支忠实可靠的军队。
可当尼子经久想明白这层时他却发现自己等于没想:现在他哪有什么枪杆子?由于上次的失败,经久基本上输掉了所有的本钱。怎么办?难道我的一生就这样完了吗?
还有希望。只要你肯努力,就一定会有希望。
——在这紧要关头,京极政经给了他希望。
打倒尼子经久后,京极政经自认为已经不必担忧尼子家了,遂任命家臣盐冶扫部介为新的出云守护代,入驻月山富田城,然后自己带兵回近江与六角定赖征战。为支付战争开支,盐冶扫部介在出云地区征收重税,不仅导致民心背离,也给了卧薪尝胆的尼子经久以东山再起的机会。经久秘密联系了自己的旧臣山中氏、龟井氏、真木氏等,同时,他成功解决了自己“枪杆子”的问题。经久秘密联系上了出云国的一个忍者集团,钵屋众的贺麻党,这是一支身怀绝技的忍者集团(阶级成分应该属于下级武士地主阶级),人数虽然不多,却各个都是经久历练的老江湖。更重要的是,贺麻党平时的职业是团体艺术表演,这使得他们能够名正言顺地进入出云各大城市——当然包括月山富田城。不过,所有的这一切都是建立在双方相互保密的基础上的,若是京极政经早就知道贺麻党与经久有联系,或者这伙人刚与经久商量完就跑去告密的话,估计经久又得搬一次家、或者连脑袋都要搬掉了。
幸运的是,京极政经并没有在出云国。
为了应付近江的战事,京极政经不得不滞留在近畿。尼子经久见此时机难得,立刻与钵屋众贺麻党定下了一个绝妙的计划。1486年1月1日,贺麻党的领袖钵屋弥之三郎率领手下大约70人,以贺新年表演者的身份武装(秘密)进入了月山富田城。半夜,经久亦率家臣潜入了月山富田城,与打开了城门的贺麻党人里应外合,奇袭了月山富田城。因为遭到偷袭,城中陷入了一片混乱,城主盐冶扫部介来不及迎战,便在慌乱中杀死妻子,然后切腹自杀。尼子经久一举重新占领了月山富田城,同时宣布从京极家脱离出来,正式独立。
倒霉京极政经再一次被追放,被迫停留在了近畿。
28岁的尼子经久终于赢回了他自认为属于他的一切,并从此开始踏上了他近半个世纪的“战国白手起家之先驱”的道路。
安抚的安抚,镇压的镇压,尼子经久还要面对出云国一大堆豪族的压力,特别是尼子家的旧丑,出云国大豪族三泽为国。三泽为国在之前讨伐经久的战役中出了大把力,这使得经久对其十分不满,寻思着如何才能拔掉这一根深蒂固的大家族。那么经久将如何应对呢?不急,不急......(别扔鸡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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