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暂的平静之后,刘邦忽然毫无来由地大发脾气,对韩信进行了一顿彻头彻尾的指责,或者谩骂。一瞬间,韩信可能想到了让他受过胯下之辱的那个流氓。在淮阴街头,他还能镇定异常地平视那个流氓;在刘邦面前,他只能低下头,忍气吞声。假如当时打那个流氓,或者被对方打,双方都会受到秦帝国律法的制裁(秦律严禁私斗);但是现在,如果触怒刘邦,被打——甚至被杀——的一方,只会是自己,因为天下没有能惩罚刘邦的律法。
日期:2011-07-22 16:30:05
假如韩信能霍然抬头,平视刘邦,说出心中所想,事情或许就是另外一种结果,可能刘邦会认为他是一个有血气的人,有奇特之处。遗憾的是,多年以来落魄流离的生活使韩信养成了包羞忍辱的习惯,小心翼翼地以这种态度与一切心怀恶意的人周旋,尽量保护自己不受肉体上的伤害。
这种低头忍辱的态度更激怒了刘邦,同时也促使他对萧何看人的眼光产生了怀疑,以为韩信没有任何奇特之处。太史公说“上未之奇也”,并非空穴来风。
指责韩信最重要的目的,则是敲山震虎,警告萧何不要有不臣之心。人事任免权是刘邦最看重、最不愿放手的权力,假如顺了萧何的意愿,任命韩信为将,韩信对谁的感激之情会更多一些呢?毫无疑问,是萧何。
主管后勤的萧何,多次推荐韩信,这难免会让刘邦以为他想染指人事任免权。若韩信只会纸上谈兵,任其为将最坏的可能是输掉几场战争;若韩信是个天才,屡立战功,意味着萧何的势力将会急剧膨胀。因此,大发脾气时的刘邦理智全丧,根本没有想到考察韩信的军事才能,只是想通过打击韩信警戒萧何。后来发生的一系列事件似乎也能证明这种推断——刘邦意识到韩信的可用价值之后,为了笼络人心可谓花尽心思,其中难保没有“与萧何争宠”的心理。
刘邦动怒的真正原因太过复杂,没有二心的萧何一无所知。当时的感觉只有一种——震惊。结果自不用说,韩信封将的愿望落空了,只能与萧何郁郁而归。
日期:2011-07-23 15:01:09
此事在相关史料中没有记载。不过,封韩信为大将军之前,萧何与刘邦谈话时提到,韩信不告而别的原因,是因为刘邦傲慢无礼。语焉不详的记载似乎表明,韩信出走之前与刘邦有过一面(至少)之缘。以韩信的才智与刘邦的识人之明,为什么双方见面过后,仍然会发生出逃事件?实在是咄咄怪事。
萧何知道刘邦的暴怒将对韩信本人以及汉军的未来,产生无法估量的损失。有基于此,原则性甚强的法家门徒表现出了不可思议的中庸姿态,以调停人的身份周旋于韩、刘之间,希望能使他们握手言和。然而刘邦的失态,对自尊心脆弱而强烈的韩信造成了极大的伤害。抚平伤口的方法,唯有刘邦本人亲自出面认错——韩信被封为大将时,刘邦的言谈中隐隐约约有道歉的意味。
碍于萧何的一再挽留,韩信答应等待一段时间。在这段时间里,萧何依旧不屈不挠地在刘邦面前提起韩信。然而猜忌既生,真实便趋于死地,刘邦表现出了坚若磐石的固执。
日复一日的等待中,韩信的失望感越来越沉重。以时日而计,萧何应该已经尽到了最大的努力,刘邦迟迟没有让步的迹象,说明继续留在这里已经没有任何意义。
正如古龙所说:天涯远不远?不远!但若人心到了极点,何处不是天涯?
看着夕阳渐渐沉没在汉中盆地西边如怒波涛般的群山中,韩信觉得自己走到了海角天涯。当初年少轻狂,带剑纵入江湖,愿效东流江水一去不还;辗转多年,寂寞为琴愁为鼓,日月为灯野为庐,蓦然回首才发现,从未改变的是落魄,挥之不去的是流离。走吧!走吧!江山信美非我土!四周山一竿残照里!
可是,离开这里之后去哪里呢?铩羽而归的失意人回乡只会遭到麻木的冷眼,衣锦还乡的得志者才能见到谄媚的笑颜。何况,连最能给自己温情的父母已经过世,归乡还有什么意义?故乡难回和无处可去的迷茫让韩信纠结不已。
这些年里,无论韩信过得是好是坏、是颠沛流离还是居有定所、是辛酸还是痛快……始终不离不弃的只有那柄锈迹斑斑的长剑,这多多少少能给他一些安慰。
韩信走了,陪伴他的只有长剑。三尺长铗上增多的锈迹是他从东边的淮阴走到西边的汉中的明证,虽然这让人心酸。它们证明韩信走过、努力过、奋斗过,也证明韩信失落过、消沉过、悲伤过。什么时候才能长剑出鞘,光彻九州呢?
当初离开项羽虽然失望,但是还有“仰天大笑出门去,我辈岂是蓬蒿人”的豪气;而今心中更多的则是“万里歧路多,一身天地窄”的惆怅与无奈。
再见了,萧何!从小到大,你是为数不多给过我温暖的人!
摇摇欲坠的夕阳中,韩信回头看一眼汉军大营,大笑,大哭,头也不回地去了。
引用一首某影视剧中的诗,为此时韩信的心情做一个总结吧:
天下风云出我辈,一入江湖岁月催,
皇图霸业谈笑中,不胜人生一场醉。
提剑跨骑挥鬼雨,白骨如山鸟惊飞,
尘事如潮人如水,只叹江湖几人回。
日期:2011-07-24 11:49:40
因为屡次发生出逃事件,以藐视秩序而闻名的刘邦不知不觉中与毕达哥拉斯学派产生了思想共鸣,倾心于有条不紊的秩序之美。为了贯彻这种美学理念,汉军的警戒工作得到了空前加强,推行了十步设岗、五步设哨、出入签批、连坐之法等措施。但是百密一疏,韩信毫发无损地逃走了,用实际行动嘲笑了汉军防务能力的地下,也为汉军之中无数向往田园生活,希望摆脱军旅生涯的和平爱好者树立了榜样。
得知韩信逃走,萧何如同落入巨蟒之口的青蛙,被遥遥无底得恐惧攫取着。以韩信的能力,无论他投靠谁,对汉军都将是一场令人毛骨悚然的噩梦。更可怕的是,军事才能杰出的韩信在汉军的后勤部门工作过,对汉军的军务情况和军用物资储备有深入了解。如果这些信息落到别人手中……萧何不寒而栗,来不及报告刘邦,就纵马追去。
身高过人与携带佩剑,是韩信最为明显的特征。凭借这两条线索,萧何沿路打探,耗费很长时间,终于追上了韩信。根据太史公的记载,萧何往返的时间为1-2天。
日期:2011-07-24 15:21:30
韩信一生当中有三次性命危机。第一次出任治粟都尉时“坐法当斩”;第二次是逃离汉军阵营,被萧何追赶期间;第三次是汉帝国正式创立之后。
第一次因为及时出现的夏侯婴,韩信得以化险为夷;第三次因为萧何的设计,他未能躲开。这是后话,暂时先说韩信逃离第二次杀身之祸的原因。
追索韩信的过程中,萧何心中除了惋惜,还有杀机。如果韩信最终未能回心转意,他能否再次踏上淮阴故土实在是未知之数。与其纵虎归山,不如玉毁椟中。以萧何对汉军大业的忠诚,假如不能成功劝返韩信,难保他不会痛下杀手。
这一次没有夏侯婴,能拯救韩信的,只有韩信自己。但是他能意识到自身的危险处境吗?他在军事领域他的表现令人心旌摇曳、目眩神迷;在人情世故领域的表现却与前者截然相反。战场上的高度理性思维方式与生活中的极端感性思维方式,在他身上始终水火不容。
看到满面风尘的萧何,听着言辞恳切的挽留,韩信心中唯有感动。对萧何,他唯有感激,丝毫没有提防之心。
话已说尽,萧何心中的杀意之弓圆如满月。他的瞳孔开始收缩,杀气暴涨,但是没有人感受到他的杀气。除了韩信,天地万物在这一刹那都化为虚无。萧何紧紧盯着韩信的双唇。韩信开口的一刹,将生死立判。萧何手中无剑,心中有剑;韩信手中有剑,心中无剑。
“我们回去吧!”
韩信开口——他输了,因为他太重感情。重情者死于情,无义者死于利。韩信重情,而萧何既不重情也不重义。这一场决斗,韩信必败。凭借重情的本性,韩信消弭了第二次杀身之祸,离无法逃避的灾难越来越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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