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面人生——国史十三人物传略》
第54节作者:
嵩阳云树 日期:2012-09-05 08:55:35
五
赴扬州途中,比孤旅更为凄凉的是,囊橐空空。所幸“故人仍满眼”,得到他们的大力帮助,龚自珍方不致困厄江淮之间。
六月,龚自珍抵达通都大邑——扬州,不期然受到扬州文士的猛烈欢迎,其热闹的程度据说是“填委塞户牖”者。乃至有人当面提出“不情”之请:希望龚先生能作隋朝的王通,开馆授徒,培养后学晚辈。言外之意,愿执弟子礼的,大有人在。
问题是,龚自珍不是王通,他也不愿做王通。王通讲学河汾之间(山西省西南部),门下弟子千员,其中之尤著者便是唐初名臣房玄龄与杜如晦。这事后之史家如司马光竟疑其有假。龚自珍自忖,一生行事磊落,并不愿就此落下被人攻击的口实。这就有了他的名句:
一事平生无齮龁, 但开风气不为师。
事实上,且不说攻击,当时讥刺他的人还真有。扬州“某生”就认为,龚自珍的此次落魄南归,相当之失意,断断是不会有“网罗文献,搜辑人才之盛心”的。“某生”进一步提出质疑,龚某人“辩若悬河,可抵之隙甚多”,警告他的朋友勿为所惑。
龚自珍没得闲功夫理会这些,因为他要去拜访一位著名的人物,他就是上文提到过的阮元,时已七十六岁,退休在家。阮元曾官至大学士,相当于古代之“三公”,学识又极为优渥,人称一代文宗,龚自珍遂尊之为秦朝的博士——伏胜。
不得不承认的一点是,龚自珍生性“简傲”,“于俗人多侧目”,以故“群众基础”很是不好,“忌嫉者多”。而家居的阮老先生,鉴于其曾经辉煌的地位,邻里便多有疑难杂症之类的“鄙事”相烦,阮老先生一律以这样的态度待之:装聋作哑。可是,当龚自珍出现在他的书房时,阮老先生非但不聋不哑了,且还“一谈必罄日夕”。于是,大感古怪的扬人士女,编了一首儿歌来传扬此事:阮公耳龚,见龚则聪;阮公俭啬,见龚必阔。
“两公闻此大笑”,并不以为忤。
这事见载于《羽琌山民轶事》,“羽琌山民”是龚自珍晚年的自号,后文会谈及此。龚自珍有一首诗亦记载了此事:
四海流传百轴刊,皤皤国老尚神完。
谈经忘却三公贵,只做先秦伏胜看。
“谈经忘却三公贵”后来成为一句经典,比喻学问的高峰,可以忘却世俗与门阀之见,此诚书林幸事也。
到底是诗人,在扬州期间,龚自珍还拜会了扬州名妓名小云者。风尘中人而又能出其秀者,姿色之外,才调一定非比寻常,并且也一定有其不尘的素性。龚自珍的一位朋友就慕名三次下扬州来拜会这个奇女子,小云竟然三次躲着不见。龚自珍遂打趣垂头丧气的友人说:“美人才调信纵横,我亦当筵拜盛名。一笑劝输一著,非将此骨媚公卿。”
小云并非一个见着达官巨贾就立即开眼的人,这是龚自珍亲口承认的事。扬州古为“二十四桥明月夜,玉人何处教吹萧”之地,有这样的奇女子,想来不足为怪。
龚自珍在扬州停留约半个月,撰有《己亥六月重过扬州记》,之后行程继续。
日期:2012-09-06 08:05:46
六
到达镇江地界,龚自珍偶遇一民间活动,人山人海,十分热闹。当地人相信抬玉皇神像游村巡街,能够祈福禳灾,给人世带来好运,时称赛玉皇。玉皇是道教体系里最高的天神,节制诸神圣。其中之风神,主创造万物;雷神,主斩魔除恶。风雷一动,电闪雷鸣,天地亦要为之震撼,而第二天必是一个玉宇澄清的世界。
“按照道教的教规,对神有什么祈求,要写在青色的纸上,供在神像前,称之为青词。”(陈舜臣语)有一位道士请求文才很饱的龚先生,代为撰拟一篇。因有所感及所想,龚自珍欣然为之,于是留下了一首后来进入中学语文课本的名诗:
九州生气恃风雷,万马齐喑究可哀。
我劝天公重抖擞,不拘一格降人材。
假如能给这首诗一个光明的通道,有一种情愫一定会喷薄而出,难以抑制,那就是龚自珍极想有所作为的强烈愿望。
上文提到的宣南诗社,它就是后来南社的前身。柳亚子是南社的发起人之一,也是一位著名的诗人。他对龚前辈是这样评价的——“三百年来第一流”。我想,柳亚子所以服膺龚自珍,当是服膺其是一个拒绝浑浑噩噩的觉醒者吧。
自镇江赴江阴,龚自珍于舟中读东晋大诗人陶潜的诗。波上客舟象摇篮,可是龚自珍并不昏沉,却清醒地意识到,象采菊东篱下那样的柔软,并不是陶渊明的全部,因为他发现:
陶潜酷似卧龙豪,万古浔阳松菊高。
莫信诗人竟平淡,二分《梁甫》一分《骚》。
不要为表面的平淡所迷惑,其实,他这人的诗三分之二象南阳卧龙诸葛亮的《梁甫吟》,三分之一则有屈原《离骚》的况味。言外之意,陶潜并不曾忘却政治理想。不信,且瞧他的《停云》:“岂无他人,念子实多。愿言不获,抱恨如何!”龚自珍很浪漫地把陶渊明想念的那个友人,想象成是荆轲。因为陶渊明在其流传不多的作品中,着实不忘歌颂这位战国时期侠肝义胆的人物。于是有诗云:
陶潜诗喜说荆轲,想见《停云》发浩歌。
吟到恩仇心事涌,江湖侠骨恐无多。
水到渠成的比兴手法,分明就是龚自珍自个的未了恩仇,这就叫借别人的酒杯浇自己的块垒。一路以来,他就是这样,象一只受伤的苍鹰。江阴也迎来了这个形象。
在江阴,他初次拜会了一直想见的人——李兆洛,李氏是著名的地理学家,时主讲江阴书院。
此后的一段旅途,是龚自珍自出京以来,最为寂聊的时刻。途次,梦见前辈级故友顾广圻。顾、龚交往颇深,均爱好金石碑版。1829年,龚自珍自京师与顾书,约定五年后再相见,顾报书云:敢不忍死以待。可是此次南归,顾氏已于四年前仙归道山矣。
至苏州,拟寻洞庭山旧游,不果。好友叶昶不知生死,宋翔凤为官湖南。龚自珍学佛的第一导师——江沅,也于一年前去世。段玉裁的长子、他的舅舅段骧,最后的归宿在支硎山。
聊以慰籍的是,他在苏州遇见了他们家早年的保姆,名金媪者。老人是年已八十有七,却依然清晰记得龚氏六十年的旧事。那一夜,听着老人的述说,他仿佛又回到了从前:温良阿者泪涟涟,能说吾家六十年。见面恍疑悲母在,报恩祝汝后昆贤。
当然,在苏州,感伤并非是龚自珍的全部,他向江苏布政使裕谦,也是他的同年,进献了“吴中水利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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