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此，韩信评传第二部连载完毕。本章结尾，引用清人纳兰性德的《南乡子》为秦帝国最后一位悍将章邯的一生作结吧：
　　何处淬吴钩？一片城荒枕碧流。曾是当年龙战地，飕飕，塞草霜风满地秋。

　　霸业等闲休，跃马横戈总白头。总把韶华轻换了，封侯，多少英雄只废丘。
　　（注：词中“废丘“指的是荒坟，并非章邯之死地。笔者以为，这首词是对章邯一生最好的总结。）
日期：2011-12-02 15:54:41

　　第三章：亢龙有悔
　　（1）晨袭

　　破晓时分，雾气还没有散尽，天地呈现出一种朦胧的灰白色，如同被火焚烧过的纸钱。
　　彭城以西，三万整装待发的骑兵僵尸一般挺立在旷原中，面向汉军大营，人马无声。江淮平原四月的清晨还有些许寒意，人马口鼻中白雾蒸腾。
　　一阵晨风迎面吹来，吹乱了乌骓马的马鬃，沉寂了一夜的彭城渐渐苏醒，喧闹声随风飘来，风中还有一丝炊烟的味道。项羽深吸口气，抚顺马鬃，缓缓拔出长剑，用力向前一挥，做了一个冲锋的手势，离弦之箭般冲在骑兵队列的最前方，三万骑兵旋风一般飙向汉军大营……
　　楚军骑兵选择从西面发动攻击，最先嗅到不祥气息的是汉军大营最西侧的军队。敌人突然出现时，他们正忙着准备早餐，营地上空笼罩着令人闻之飘飘欲仙的炊烟。忽然，大地震颤，袅袅炊烟被一股足以排山倒海的劲风撞得东倒西歪，雾气中绽放开大朵大朵殷红的血花。艳丽的血花脆弱而诡异，刚刚绽放就迅速凋谢，就像深夜里明灭瞬间的鬼火，虽然不可触摸，但是给人带来的恐惧却是真切而可感的。在经历过彭城激战的汉军幸存者的记忆中，那天早晨的雾气是殷红而血腥的。

　　短暂的震恐之后，战斗经验丰富的汉军将官终于意识到，这是楚军的骑兵来踏营了。天杀的项羽！天杀的楚军！他们在心中咒骂着，一边手忙脚乱地往身上套铠甲，乱舞狂魔一般挥舞着刀剑，格挡浓雾中不时冒出的寒光森森的兵刃，一边向营地以东奔跑，歇斯底里地狂喊，命令士兵不要惊慌，坚守勿退。
　　骑兵只是一种辅助兵种，攻击力强，不耐久战，只能被应用于侦查、偷袭、断后、追击，从古至今向来如此，没有一个优秀的指挥官会愚蠢到让骑兵成为作战主力的地步。因此，汉军将官以为踏营只是敌人的第一轮攻势，接下来楚军会以步兵作为第二梯次发动更加猛烈的攻击。他们命令士兵坚守勿退，自己拼命向东奔跑，就是为了赶到还没有受到冲击的后方，集结军队遏制楚军的第二轮攻击。但是他们想错了，楚军此次出动的军队全是骑兵，他们不但要踏营，还要扮演作战主力的角色，全歼汉军。

　　刘邦东进途中，常山王张耳、河南王申阳、韩王郑昌、魏王魏豹、殷王司马卬，共计五路诸侯加盟汉军阵营，汉军人数扩充到了五十六万。三秦之战爆发之初，他们作壁上观，既不助汉，亦不助楚。随着战事的发展，汉军挥戈东进，彭城政府又没有任何出兵平定三秦之乱的迹象，他们才加入汉军阵营。
　　刘邦知道他们的投靠可能只是权宜之计，将他们的军队整编到了嫡系军队当中。由于整编未久，很多士兵是以俘虏身份加入汉军，所以在心理上对刘邦的嫡系军队有一种疏离感，对汉军将官或多或少也有一些抵触，何况现下又是要命的关头，所以大多数人对上级坚守勿退的指令置若罔闻，整个汉军大营如同一个突然从树巅掉到地上的马蜂窝。
　　项羽将奇袭的时机选在黎明前夕，没有选择在子夜时分，一个原因是为了避免在黑暗中出现自相残杀的恶果，另外一个原因是为了让部下更加清楚地看清楚敌军的动向，防止有人趁乱逃脱。
　　眼看汉军已无法组织有效的抵抗，项羽命令主力军队砍杀败军，自带一队骑兵径直杀向坐镇中军的刘邦。他很清楚，只要紧紧咬住刘邦，迅速击垮汉军的指挥中枢，五十六万汉军就彻底失去了反抗之力。

　　攻占彭城以后，汉方大军集结于彭城北部，提防楚军南下，岂料他们居然会绕远路从西面发动攻势。在敌军的雷霆之击下，溃不成军的汉军除了被狂龙暴虎一般的楚军杀死，更多的人则是被从背后汹涌如潮的人群踩死。楚军的骑兵横冲直撞，温驯的战马在他们的驾驭下成了世上最凶残的动物，铮铮铁蹄每一次踏下都会激起一股混合着血雾的烟尘。四散奔逃的汉军当中，有的人躲避不及，被从后心刺来的长矛串成一串，有的人正在奔跑，头颅就飞上了半空，无头尸身向前跌跌撞撞跑出很远，才扑地跌倒。

　　宿醉未醒的刘邦听到军帐外喊杀声的时候，楚军骑兵已经快冲到了他的军帐前。
　　刘邦少年时对庄稼地有一种发自内心的厌恶，不过蚂蝗出现的时节例外。蚂蝗是一种卑贱的动物，像命如草芥的士兵，总是成群结队出现，到蝗灾泛滥的时候，就像潮水一样涌入庄稼地，噼里啪啦地噬咬庄稼。这么一大帮乌合之众是怎么找到庄稼地的？少年刘邦怀疑它们当中必定有一只发号施令的大王，曾经试着找过，但是它们的体貌没有任何分别，所以一直没有找到。
　　烤蚂蝗是一种美味，少年刘邦喜欢带着周勃、夏侯婴、樊哙等小跟班，来到田野里，用野蒿杆将它们串成一串，放在火中炙烤。看着胸膛洞穿的蚂蝗在蒿杆上奋力扭曲、挣扎，黏稠的绿色体液顺着蒿杆淌下，他就有一种生杀大权操之在手的满足感。
　　军帐外的一幕像极了捕杀无还手之力的蚂蝗的全过程，但是刘邦已经没有少年时期嚼食烤蚂蝗的胃口，胃中翻江倒海，恶心欲呕。那一刻，他觉得自己就是蝗群的大王，只能在卑贱的蝗群中发号施令，遇上强大的对手，只能任人宰割。
　　据说乌骓马是人间罕见的良驹，日行千里。彭城激战这一天，刘邦的奔跑速度证明所谓日行千里只是一个神话，乌骓马奋起直追，连他的背影都没有看到，羞惭得大汗淋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