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绪三十二年某日,善耆在府里闲闷无聊,便穿上便服到护国寺闲逛。前文说过,护国寺是北京八大寺庙之一,与隆福寺并称为东西两寺。每月逢七、八是庙会,庙会时甚是繁华热闹,城乡游人如织。善耆早就知道有这么一个所在,就信步到了此处。
过了山门,在玉器首饰摊前略站了一站,觉得没什么趣味。突然看到不远处有一个相声场子,便走了过去。
这是一处“暗春”场子,在当时很少有人表演了。即使保留下来的,也是为了方便演出一些淫秽不堪的内容。当然,这里也不例外,词语肮脏、内容下流。可咱们这位肃亲王善耆竟然一下子达到了忘我的境界,鼓掌叫好,乐不可支。
俗话说乐极生悲。肃亲王马上就要杯具了。因为他竟然在这么个地界遇到了同朝为官的熟人,这小子,丝毫不明道理,看到就赶紧躲开吧,谁知竟拨开众人大踏步赶了过来,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嚷嚷道:“肃亲王吉祥!”
我吉祥个屁!善耆看着众人跟到动物园看狮子似的盯着自己,回避不及,有口难辩,恨不能找个地缝儿钻进去。
但是他终归没有土行孙先生的能力,于是他直面了突如其来的难堪。事后不久,喊肃亲王吉祥的那主儿罢免官职。这显然还不能让这个脾气古怪的王爷彻底消气。在他看来,作为“罪魁祸首”的相声,应该受到应有的惩罚,只不过他现在需要的是一个由头,而这一次显然是不宜将事情闹大的。
需要的那个由头,很快就找到了。
两个月后,他出巡地安门大街查看地面儿情况。凉水泼街、黄土垫道,前有仪仗、后有随从,好不威严。所经之地,街上所有行人必须肃立禁言,以表敬意。善耆正在轿子里得意忘形的时候,突然有人禀告前方有人不懂规矩。
善耆问道:“是干什么的?”
“说相声的!”
“恩?!”善耆的脸上露出了一丝得意的笑容。“来啊,把看客们统统赶走,把那个说相声的抓到牢里去!”
“遵命!”说罢,五六个士兵快步走到了这个场子。
是谁在这儿说相声呢?正是沈春和先生之徒魏昆治。当时他之所以不愿意停下来,主要是正说在裉节儿上。再过几句就要到“底”而甩出大包袱了,这时候演员想停都停不下来了。可是他哪里知道,多说这么几句将给他、给相声带来那么大的麻烦。
士兵嚷道:“尔说相声的不说人话,快快滚开!”
魏昆治正值壮年,血气方刚,问道:“说相声的怎么不说人话?我们在街上凭能耐挣钱,碍着谁了?为什么让我们滚开,你们得讲个道理出来啊!”
几句话激怒了这些狗仗人势的士兵们,为头的一个上去就给魏同志一个大嘴巴子。说道:“瞧见了么,这就是道理!”
日期:2011-12-11 13:10:38
魏昆治看了看这帮人,看了看甬道上的轿子。知道这些人是以势压人,火冒三丈,揪住了为头的那个士兵,嚷道:“不让说相声的说话?我今儿还非说不可,你们这些人,只会欺负穷苦百姓,八国联军进北京的时候你们都龟缩到哪儿去了!”
面对着喋喋不休的魏昆治,彻底把善耆气急了:一个臭说相声的竟敢跟我顶嘴。“来啊,把这个目无国法的混账带走,我非好好教训教训他不可!反了天了!”
魏昆治被带进了大牢,鞭笞四十,又被带上了枷锁,游街示众了三天时间。与此同时,在事发的第三天,永定门墙上张贴出了一道告示,内容如下:
京城首善,敦睦为先,淫戏亵唱,谕禁久宣。更有相声,信口胡言,排街卖嘴,制造事端,乱俗惑世,谤圣毁贤,似此恶艺,厉禁昭悬。驱此莠民,九门为关,如其再返,罪不容宽。重则拘押,轻则罚锾,合再示禁,各宜懔旃!
就这么着,相声在京城被禁了。一直到1910年善耆卸任,在接下来三年多的时间里,中国相声史在北京地区成为了一段空白。
善耆禁相声,深深影响了相声这门艺术。当然,首当其冲的就是这些艺人们,当自己赖以生存的作艺权力被剥夺后,他们该怎么办?
无外乎两个途径,留下的改行,毅然决定说相声的就要背井离乡了。李德钖、张德全南下保定府,后辗转到了天津卫,并很快成为天津相声界的一杆大旗,而他本人也走向了更为辉煌的时代。焦德海舍不得丢弃北京城这块阵地,改行唱竹板书勉强度日。搭档刘德智操起了旧业,到一家餐馆帮厨过活。
老一辈的范有缘先生也出走北京,沿途东去,到了天津。撂地演出不久便收了一个得意门生。这一徒弟的从艺时间丝毫不亚于范先生,他就是周德山同志。从小他就在父亲“面茶周”的影响下久站天津,撂地卖艺,可就是遗憾于尚未找到一个门户。拜师范有缘之后,周的技艺突飞猛进,很快成为京津两地的头路名角,并且还带领着津门相声走进了茶馆剧场。当然,后世最为称道的是,他培养出了马三立这样一位大师级的艺人。
日期:2011-12-11 13:12:03
从宏观角度来说,肃亲王禁相声并未让相声遭受灭顶之灾,相反,相声艺人们带着一肚子的能耐纷纷走出北京天桥和东西两寺,到了保定,到了天津,到了奉天,到了山东。让相声艺术真正走向了全国,并将在当地落地生根,让相声这门艺术迅速变得蔚为壮观、根深叶茂。
福兮祸所伏,祸兮福所倚。
【3】
焦德海和刘德智的改行,让刚刚走进相声场子学说相声的张寿臣没有了替父亲分担重负的门路。父亲张诚甫却认为这样也好,孩子可以安心读书了,自己苦点累点都是小事。相声说不了了说评书,评书说不了了不是还能干些木匠活么?山无绝人之路,还好,我的身子骨还很结识。
他这么想着,也是这么做的。每天从天不亮忙活到深夜,为了能多积蓄点,就从牙缝儿里省。小寿臣看在眼里,疼在心上,可每次提出不上学了的时候都是气得父亲喘不过起来。
过度的劳累让张诚甫没过两年就积劳成疾,壮实的身体一天天跨了下来。起初,他认为可以暂时搁下体力活,休息几日也就好了。所以他振奋起精神,带上了儿子去天桥撂地重新说起了评书。他丝毫不顾病痛折磨的身体,还如以前那样卖力气,可没过多久,他彻底倒下了。
当父亲在弥留之际拉着张寿臣的小手叫“双儿”的时候,他趴在父亲的身上不停的抽泣。他知道父亲是觉得没能凭一己之力将他培养成才心里愧疚。他不知道该如何安慰,不知道该从哪儿说起。他的眼睛模糊着,脑子里一片空白。
父亲去世后,母亲为人缝穷,张寿臣的哥哥到一家饭馆做了学徒,自己也退出了学堂,开始思考着如何操持生活。这一年,他只有十二岁。
他首先想到了相声,这是他最为熟悉的行业。他曾经在天桥焦德海叔叔的场子打过杂,说过相声,也受到过其他同行艺人的指点和称赞。如今,他重新回到天桥,是最好的办法了。
可是,真是这样么?事实证明,他错了。
当他游走在天桥的相声场子,给众位叔叔大爷一一磕了头之后,哭泣着说明了来意。可是,对方对其态度明显的冷淡了,甚至有的竟好像并不认识他一般。这让他非常不解,直到焦德海拉着他的手告诉了他的真相:人在人情在,当初你在相声场子里游逛,别人是看着你父亲和我的面子,如今你父亲亡故,你又不曾正式拜师说明门户,自然是难以在这里说相声度日了。
他彻底明白了,要想说相声,首先要拜师,要摆枝请客,让同行的前辈们都知道相声门里有张寿臣这么一号。
咱得交代交代,当时的相声门下已经可以用枝叶繁茂来形容了。拜师收徒事宜几乎每年都有,渐渐已司空见惯了。所以我就没有一一记述。
那么,张寿臣究竟拜入哪门?他又将经历怎样的故事呢?下回书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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