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期：2011-12-14 11:56:15

　　（4）出会
　　在这个风声鹤唳的五月，惶惶如丧家之犬的刘邦在荥阳（河南荥阳）见到了阔别大半年的韩信。
　　奔赴荥阳途中，韩信无数次设想过刘邦的惨状。五十六万大军折损大半，他很难想象这对一个年过半百的老人会造成多大的打击。出乎意料的是，谈及惨不忍睹的彭城之败，刘邦只是一笑而过，显示出一种令人费解的冷漠，好像那天仓皇逃窜的不是自己，是项羽。
　　彭城大败那天，看着黑压压的士卒在楚军的马蹄下像蚂蚁一样被践踏、蹂躏，刘邦的心比第一次主刑的刽子手的手颤抖得还快。楚军从清晨发动进攻，到中午就彻底击败敌人，汉军的尸体铺山盖野，暖洋洋的空气中弥漫着和秦帝国皇宫中的脂粉气一样浓重的尸臭气。受血腥气的诱惑，彭城的苍蝇倾巢而出，蚕豆大的红头蝇和小指肚大的绿头蝇在泛着血色的阳光中肆无忌惮地轻歌曼舞，好像秦之将亡前夕在后宫狂欢作乐的秦二世。

　　刘邦的过人之处，就在于世上没有人比他更了解自己。他不难过，只是不愿意让人看到他的难过。他目空一切，鄙视一切，包括难过。
　　除了从关中带来的军队，韩信还收集了一些彭城大败之后游荡在荥阳附近的残兵游勇。他们看起来士气低落，萎靡不振，比汉军兵临咸阳那天，驾白马素车、奉玺纳降的嬴婴还沮丧，刘邦心下先有三分不喜。韩信看起来却是精神抖擞，似乎他们是世上最精锐的军队。他的奇特之处在于能“独驱市井收万全”——市井游民到他手中也能成为战无不胜的精锐之师。只是现在的刘邦对这个年轻人作战能力的了解还不够深入。

　　许久不见，张良风采依旧——如以前那样羸弱，金鼓交鸣的军旅生涯一点儿都没有增加他的阳刚之气，至少他的外貌给韩信留下了这种印象。张良体弱多病，连骑马时间都不能过长，外加貌似妇人，总是给人一种阴柔之气过剩的感觉。
　　韩信与张良并无深交，彼此的交谈仅限于礼节性的寒暄。张良出身韩国贵族，自幼受过良好的礼仪方面的训练，举手投足温文尔雅，在尚武好战之风大盛的军营中显得格格不入。比起粗野质朴的诸将，自尊心强烈的韩信自然而然对他产生了几分好感。
日期：2011-12-15 12:28:49

　　（5）出会

　　彭城大胜之后，楚军紧紧咬住刘邦所在的指挥中枢，穷追猛打。刘邦疲于奔命，自顾不暇，因为指挥中枢受到沉重打击，调度不力，汉军运行体系几近瘫痪。曾效力于汉王麾下的各路诸侯趁机产生自立之心，汉军联盟的分裂迹象日益明显。无论是政治还是军事，楚军都汉军的打击都堪称致命。
　　此次发动攻击，楚军转战千里，动用的全是迅捷如风的骑兵，进退倏忽，常在敌人毫无防备的情况下突然出手。刘邦极为重视侦查工作，辕门不断有斥候和哨兵进进出出，人马往来不息，甚嚣尘上。五月的天气闷热难当，烟尘滚滚的大地像一张战鼓皮，被一缕缕阳光捶打得在腾腾地热中发颤。刘邦年事已高，在阳光下汗流浃背，灰白夹杂的胡须都被烤弯了几绺，张良体质欠佳，站得久了，身体也有些不适，又客套了几句，带韩信走向刘邦的公署。

　　张良一边走着，一边暗中打量着韩信，希望藉此窥得韩信的内心。只有了解一个人，才能知道怎样利用他。张良如此细致地观察韩信，是因为想利用韩信。
　　当年他雇佣刺客行刺始皇帝未遂，被迫隐姓埋名，流亡天涯。为了躲开秦帝国的追缉，那段流亡岁月里，他就像一条埋伏在荆棘丛中的狼，时刻保持着高度警惕，锻炼出了察言观色的本领，能从别人细微的举动中判断出他们的为人以及意图。
　　韩信走路时双手负在背后，昂首挺胸，步伐大而稳，顾盼间神采飞扬，这说明他依然保持着一如既往的高傲，留守关中的这几个月里与顽固派的摩擦并未消磨他的锐气——张良明白刘邦将韩信留在关中的用意。他虽未见过韩信登台拜将、慷慨陈词的场面，但从韩信的举止中能清清楚楚感受到那一天的韩信是何等意气风发。
　　彭城大败过后，汉军阵营弥漫着悲观失望的气氛，处处都能见到垂头丧气的士兵和布置凌乱的旗鼓，但是它们都没有影响到韩信踌躇满志的气色，仿佛在他看来，新经大败的汉军与战无不胜的雄师并没有什么分别。
　　他的高傲或许来自于对自身才具的自信吧？张良收回窥视韩信的目光，忽然想到了《道德经》中的一句话：“持而盈之，不如其已；揣而锐之，不可长保”。他对老庄学说颇为钟爱，对《道德经》几乎能倒背如流。
　　若是楚汉之争最后的得胜者是刘邦，韩信将来的结局定然不会太妙。因为一个不能和光同尘的人，结局往往都很凄凉。张良暗中看一眼不动声色的刘邦，不疾不徐地走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