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期:2011-12-24 13:30:55
(8)暗战
刘邦与韩信交谈时,张良局外人一般一言不发。
在关中那段日子里,张良亲眼见证了守旧派对韩信的攻击;汉军东进途中,楚军阵营的陈平投汉,也遭到了守旧派的诽谤。身份同为脱楚者,韩信与陈平的遭遇,使张良产生了一种如履薄冰的危机感。在处理韩信的问题上,汉王刘邦倾向于守旧派,处理陈平时则倾向于新锐派。通过这两件事,张良看出,守旧派和新锐派只是刘邦的棋子,汉王是个彻头彻尾的利益至上主义者,在汉军阵营立足稳固与否,完全取决于刘邦的信任程度。因此,他平时谨言慎行,对守旧派和新锐派若即若离,不偏向任何一方,也不得罪任何一方。
当初起兵抗秦,为了壮大声势,刘邦虚构了一些带有神话色彩的故事,宣称自己是天神赤帝之子。质疑故事的可信度,等于藐视汉王的权威;认定确有其事,则可能会使别人以为自己智力低下。诸将心知肚明,都不愿在公开场合针对此事发表看法。
为了拉近与刘邦的距离,张良宣称自己学到的兵法得自于一个名叫黄石公的仙翁,经常在公开场合宣称刘邦是上苍赐予人间的(沛公殆天授也)。对赤帝下界的神话,他既不质疑,也不认同,只是宣称自己见过黄石公。这就是他的高明之处。既然黄石公确有其人,为什么就没有赤帝呢?黄石公的存在,意味着赤帝也必然有存在的合理性。因为造神宣传,刘邦对张良产生了一种妙不可言的好感,这难免会引起守旧派的嫉妒,但是张良以淡泊名利的姿态,从容不迫地化解了危机,也得到了刘邦更多的信任。这种姿态不是做作,而是发自真心。
张良自少年就有复兴韩国的宏愿,亲生弟弟因病过世后,他连棺材都不舍得买,却散尽家产,重金雇佣刺客,于博浪沙狙杀秦始皇。秦亡后,项梁立韩成为韩王,张良奔波多年终于有所斩获。然而,大封诸侯时,项羽没有送韩成到韩国旧地,而是把他送到了刑场。那一刻,张良的宏愿和韩成的头颅一起被项羽的屠刀斩断了。王图霸业终归一场红尘大梦,只是项羽过于残忍,不等张良梦到破晓就用屠刀把他从午夜惊醒。已经没有梦想的张良追随刘邦,不为追名逐利,不为富贵荣华,只为借刘邦之手除掉项羽,用他的血祭奠自己的复韩梦。
五月的微风穿窗入户,公署外绿意盎然,万物即将迎来一个生机勃勃的季节。庭落正中一棵绿意森森的参天古树上,赫然有一截粗如碗口的枯枝,它们可能死于去年的寒冬,也可能死于前年的寒冬……这个一切都欣欣向荣的季节与它们没有半点关系,它们再也没有复苏可能。
张良暗暗叹气,收回思绪,注意力集中到正在谈论如何挽回关东战区不利形势的韩信身上。
日期:2011-12-28 14:10:33
(9)暗战
若不谈论与军事有关的话题,韩信谦卑而顺从,对刘邦非常尊敬,而一旦谈到军事,比如如何排兵布阵、如何布置攻防战线,他就会明显地流露出连自己也意识不到的倨傲,仿佛天下只有自己有谈兵论战的资格,调度百万雄兵也会如臂使指般轻松。刘邦无语干笑,掩饰着一丝不易察觉的不快,默然旁观的张良看得清清楚楚,沉浸在自我世界中的韩信却懵然无觉。
韩信不招自来,已经触犯了刘邦的忌讳,他的倨傲会不会加重刘邦的反感?张良惴惴不安,只怕刘邦继续对韩信雪藏闲置。
三秦之战使张良见识了韩信战神临凡般的军事能力,从那时起,他已经把韩信当成了破楚的神兵利器。韩信坐待关中,他比韩信更焦急。明知韩信没有不臣之心,但是为了避免守旧派的攻击和刘邦的猜疑,他从来没有为韩信辩解过。彭城大败之后,刘邦撤退到下邑时,声称自己打算舍弃函谷关以东土地,与诸侯王共同拒楚,问谁能共事。这时,张良不失时机地推荐了韩信。
“九江王黥布是楚国骁将,与项王有些过节;彭越与齐王田荣在梁地反楚。这两个人可立即利用。汉王的将领中唯有韩信有独当一面之才,可以托付大事。如果要舍地封赠,就把它们送给这三个人。”
有刘邦掣肘,韩信就很难放开手脚,张良心如明镜,推荐韩信时说他有独当一面之才,意在暗示刘邦应该给韩信一定的自主权。要雄猜阴鸷的汉王打消对韩信的猜忌,未免强人所难。不过,两害相权取其轻,汉难当头之际,应该暂时抛弃前嫌。基于这种认识,张良大胆进言,提议让韩信出关。然而,他想错了,刘邦对韩信的猜忌比他想象的要深得多。
每当与韩信一起站在山川地理图前,刘邦就会产生一种深深的虚无感与挫败感,好像自己的存在纯属多余。这种有口难言的苦衷,对权欲强烈、希望操纵一切的汉王不啻于一种羞辱。多年之后,病体憔悴的太史公在昏黄的油灯下为韩信作传时,用“畏恶(信知汉王畏恶其能)”——畏惧、厌恶、嫉恨——二字对刘邦的心态做出了精当的描述。
张良进谏之后,刘邦一面联络彭越,建立攻守同盟,一面派出说客随何策反九江王黥布,却迟迟没有对韩信做出任何动作。嗅觉灵敏的张良立刻从中嗅到了异样的气息:刘邦已经把韩信当成了潜在的敌人,不到万不得已绝不会启用。这给了张良一个教训,后来再在刘邦面前提到韩信,总是或明或暗地透露出韩信的敌意,让汉王感到自己的政治立场是坚定而正确的(诸君可以看到,张良后来再在刘邦面前提到韩信,言语中有强烈的“进谗”意味)。他只希望尽早击败项羽,并不在意这样做会把韩信推到何种危险境地。
事实上,彭城大败之后汉军的一系列行动也给刘邦制造了拖延启用韩信的机会。
楚军主力部队胶滞于齐国战场,三万骑兵千里奔袭,军用物资有限,后援不继,利在速战,白虹贯日般式的气势不能长久,时日迁移,兵锋必老。汉军败退途中设置了三道防线:贺方将军缯贺继续留在彭城附近,不停骚扰楚军,拖住了楚军骑兵的马蹄;王陵、吕泽、靳歙等人分驻丰县(今江苏省西北部)、下邑(今安徽砀山县)、雍丘(河南省杞县),构成了拒楚的第二道防线;刘邦自率主力,驻守敖仓(今荥阳市东北部)、荥阳(今河南省中北部)、成皋(今荥阳市以西)、京县(今荥阳市以南)、索亭(荥阳市以南、京县以南),由北至南拉开拒楚的第三道防线。此外,彭越与英布的加盟也加强了刘邦的信心。
以韩信的作战能力,如果让他插手关东战事,赋予他自主权,只怕他攻城略地的功劳会超过自己,到时候会不会出现放虎归山的恶果?即使韩信没有不臣之心,功高盖主也令人难以忍受。韩信谈论战事时,刘邦佯作会神倾听,心里想的却是如何安置面前的不速之客。
暂时让韩信留在军中,看后续战况如何再作决定吧。刘邦捻着胡须,暗中忖道,如果汉军能够在不久的将来遏制住楚军的攻势,转守为攻,就让韩信继续坐冷板凳;如果战况不利,就“冒险”启用。韩信既来,且派他镇守第三道防线上最南端的京县、索亭。
京县、索亭是第三道防线上的兵力薄弱地区,将它们交给韩信镇守,刘邦有一种吃定心丸的感觉。可是,伴随这种感觉而来的,还有一种无奈的尴尬,因为在比较信赖的人当中,没有人能给他这种如释重负的感觉……
荥阳是山川与平原的分界,西面是层峦叠嶂的崤、函山脉,东面是一望无垠的黄河冲击平原。从刘邦的办事公署出来,韩信极目东眺,一股骋怀千里的豪气油然而生,自从投靠汉王以后,久居关中,已经很长时间没有见过如此开阔的平原了。
五月的热风掠过,欲静之树在不止之风中轻声叹息。目睹广袤无边的大平原,韩信忽然悲从中来,想到了母亲的墓地。母亲过世时,他只是一个十多岁的少年,因没钱办理丧事,只好草草殓葬。他在离城很远的地方找了一块高大宽敞、旁边可以安葬万人的土地,下葬那天从邻家借来一辆破车,一个人拉着母亲的尸体在烟雨苍茫的黄昏里边走边哭,当时那种绝望到极点的孤独感他一辈子都无法忘怀。
这么长时间没回去,母亲的坟头可能已经被萋萋荒草埋没了吧?韩信忍着眼泪,心头一声悲叹,思乡之情分外浓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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