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期：2011-12-29 16:11:41

　　尽屠公族
　　曲沃武公靠着自己这一支的公族，即本族同姓大夫的力量统一了晋国。曲沃武公去世后，世子晋佹（guī）诸继位为晋献公。
　　父亲曲沃武公作为统一晋国的强势人物，能够在公族中起到表率作用，威望卓著。但是年轻的晋献公无论是凭自己实力还是威望都难以驾驭这群强悍的公族，这些人其实都是他的堂兄弟、叔伯或是叔祖。晋献公很清楚，如果他不能很好地解决这些亲戚，无论借鉴当时本国还是其他各诸侯国的经验教训，他的下场就和当年晋昭侯一样，晋国又将重新陷入分立之中。

　　怎么对付这些强大的公族大夫们呢？按照以往各国处理相同问题的经验，摆在晋献公面前的有三个选择方案：
　　其一，怀柔。在维持现状的情形下给予群公子们适当的政治上和经济上的安抚。不过这样的安抚能能起到的作用是非常有限的，毕竟相比作乱所能获得的土地甚至君位，这点小恩小惠在群公子眼中是不值一提的，甚至反而会助长他们的野心；
　　其二，分封。将这些大夫分封出去，远离国都，各自分散，难以作乱。这一方法已经被证明是不起作用的。在低位的角色总是更容易团结以谋求更大的共同利益，反而容易让这些公族力量在一方做大来对抗中央。晋献公之所以能够当上国君，正是因为自己的曾祖父被分封在了大邑曲沃，获得了长期和晋室正宗拉锯的机会。所以靠此起家的晋献公是无论如何不会出此下策的；
　　其三，驱逐。将他们纷纷逐出晋国，土地充公。这一方法虽然容易奏效，成本也低，但是操作难度和风险都太大。且不说这些颟顸的公子们是不是会束手待擒地被一个个驱逐出去。即便侥幸成功了，流亡的公族们难免也会勾结他国力量，许以贿赂借兵前来反攻晋国。因为在此之前各国都有了这样的先例，比如宋国宋冯、郑国的郑突和卫国的卫朔都是这样登上君位的。
　　在这里，宗法分封制的积重难返被彻底地暴露了出来。这个体制一旦出现了裂痕，就会引起上下尊卑的颠倒错位，残酷的斗争和厮杀接踵而至。等到终有一日由庶易嫡，以下代上，混乱的局面告一段落的时候，所有人刚想松一口气的时候，却发现这一切又回到了原点。新的更加残酷的斗争将重新上演，历史将陷入无底的循环。
　　历经这个春秋时代，凡是严格依照宗法分封制度的国家几乎都不断重复着这样的死循环，其中以最为正统的鲁国和卫国为最。各国如此，天下亦复如是。
　　一个系统一旦进入了无法破解的死循环，那么唯一的结果只能是情况不断恶化并最终系统崩溃，代之以新的系统和模式的产生。晋国目前要想摆脱这一无穷困境，办法只有一个：灭尽公族，破坏宗法分封制度。

　　这是最残酷也最彻底的选择，可以一劳永逸地解决晋国的公族之患，而且可操作性也最强。晋献公为了保住自己和自己后代的江山，不惜采取这一最为极端的做法。
　　可是尽管如此，要做到这一点还是很困难。这些公族们都是跟随者曲沃武公一路打过来的，大多手握重兵，而且狡猾狠毒。晋献公虽然是国君，但在他们眼中不过是个资历浅薄的后生晚辈。
　　晋献公知道自己只有一次一会，将他们一网打尽。否则等于是打草惊蛇，很可能激他们造反。
　　晋献公让大夫士蔿（wěi）帮着自己操办。对付这么大一帮公族，晋献公只让士蔿一人帮助操办，可见士蔿的能力和晋献公对其的信任。当然，办这么危险大事，知道的人也是越少越好。

　　很清楚，要搞定这么一大帮子人，只能一锅端。可是他们的实力摆在那儿，所以要想端成功，还得首先让他们潜龙离渊，猛虎脱山才行。
　　不过这么多人里面，总有几个有头脑的，不先把他们办了，后面的计划很难实施。而且还不能来硬的，不然等于是提醒对方。所以士蔿采取的是离间，把其他公族的部分土地划给那几个在公族中具有领导作用的主要离间对象。
　　事实证明，发动群众斗群众永远都是统治者的杀手锏，很快这几位公子就被其他公族孤立了。
　　接下来要做的就是调虎离山，请君入瓮了。前述卫石碏诱调卫州吁，用的是卫州吁朝思暮想的天子册封。而这些晋国公族们朝思暮想的又是什么呢？当然是土地和财富。
　　士蔿找了一个离这些公族的势力范围足够远的城邑，以国君封赏为名，哄他们进城收地。一等他们全部入内，城外埋伏的大军便对他们来个瓮中捉鳖，聚而歼之。
　　这恐怕就是后世演义的明太祖朱元璋“火烧功臣楼”的原型。

　　晋献公依靠士蔿，巧妙地灭尽了晋国强大的公族势力，自己的心头之患也告解除。晋献公封赏士蔿，提为大司空，相当于建设部部长，这个肥差绝对是对士蔿到位的肯定和奖励。
　　不过晋国就此太平了么？表面上看是如此。面对当时宗法分封制恶性循环的困境，晋献公采取了最为极端和彻底的解决方式，似乎一劳永逸地平息了晋国未来可能的权力争夺。
　　但是在周朝这样一个以家族宗法来维持天下的时代，一国国君灭亡自己家族来取得统治的稳固和安全实在是如同饮鸩止渴。
　　凡是存在的都是合乎理性的，在那样一个时代中，公族的存在对于土地的控制、制度的承继、权力的制衡都起到了不可或缺的作用。在君权方面，公族和国君的关系亦敌亦友，他们虽然国君君位的首要竞争者和制衡者，但同时也是国君宗族利益的捍卫者。一旦公族被灭，这个巨大的权力真空和结构漏洞将由谁来填补？君臣关系将会出现什么矛盾？权力结构将会发生怎样的转变？社会形态会受到什么样的影响？这将决定未来晋国的命运、改变春秋战国时代的走向，甚至一直影响到更远的后世。

　　不过面对千疮百孔的宗法分封制度，这样的一幕早晚会出现，问题只是由谁最先来挑头而已。
　　春秋时期的国君是最具有历史革命性的，因为他们成为了宗法分封制瓦解后脱节的那一环，支撑天下的最前沿角色，所有的矛盾都集中到了他们的身上。上级的天子，同级的诸侯，下级的大夫，敌对的蛮族，无一不对他们构成挑战和威胁，他们变成了纵向和横向的焦点。他们拥有了自由，也受到了冲击。在这样的局面下，国君们一个个选择这自己在这个世界的活法，也接受着时代对他们的筛选。谁能完美地协调这些外部的因素，巧妙地利用眼前的挑战和机遇，谁就将接过时代的接力棒。

　　现在晋献公敢为天下先，首先先前迈出了一步。在没有了公族的羁绊后，他现在成为了所有诸侯中权力最为集中的一位。
　　分封制的衰败导致国君权力的集中。中国的社会形态，从最初的氏族部落，到夏商的部落方国联盟，到西周的宗法分封国家，再到战国的郡县制独立王国，直至秦以后的中央集权社会，社会的民主是被逐渐削弱，君权被不断加强的，权力也在这个过程中不断得到集中。
　　除却制度上的原因，从当时国际态势方面来讲，削弱公族，集中君权也是符合时代需要的。诸侯割据和蛮族入侵让各国的战事愈演愈烈，对外作战增多导致国家必须有一个强力来进行军事调集和经济整合，君权的增强是大势所趋。而君权的集中反过来又使对外作战和对内开发更为容易，从而起到一个良性循环的效果，进而加速政治结构上的转变。
　　然而君主要想真正集中权力，单单灭掉公族是远远不够的，对土地和人口的管理和控制才是君主们所要面对的首要课题，不过这还需要一个漫长的过程。
　　眼下晋国的内乱终于告一段落，完成了内部整合之后，下一步就是向外扩展了。这头北方狼将野心勃勃地向周边挺进，开始它的传奇。这不仅是边鄙力量对中原的冲击，也是新时代的制度和势力对旧有体制与格局的冲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