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歌尽桃花扇底风——唐宋词人的文采风流》
第45节作者:
擢倚天之剑 对大晏而言,酒后填词也是一种欢乐的辐射。“萧娘劝我金卮,殷勤更唱新词。暮去朝来即老,人生不饮何为?”(《清平乐》从人的生命短促中悟到及时行乐的必要;“萧娘敛尽双娥翠,回香袂,今朝有酒今朝醉。”(《秋蕊香》)仍然是同一个调子。这种惋惜时光,年华飞逝,追求享受现实的现象,其实是与当时宋王朝的国运相对应的。他对人世代谢,总带有淡淡的伤感:“玉钩栏下香阶畔,醉后不知斜日晚。当时共我赏花人,点检如今无一半。”(《玉楼春》)在《珠玉词》中许多饮酒词正好体现了他的那种雍容闲雅、圆通平融的风格,这正是一般喜欢叹老嗟卑的诗人所不同的所缺少的。唯因缺少,转成新鲜。
现代人再也没有这种休闲情绪了,工作的快节奏,使我们在享乐时也适应了这样的节奏,舞厅里,灯光闪烁,乐声阵阵,大家疯狂地扭动,摇着头,举着双手,节奏越快越刺激,把白天的沉闷工作积累的抑郁尽情地宣泄和释放;或者去歌厅里K几首歌,也是痛快的。记得十年前,那首《九月九的酒》流行的时候,流浪在外的我们常常拔直喉咙,歇斯底里地唱着它,几遍以后,心情为之一畅。而我们的古人呢,节奏远不如现代人紧张,了却公家事之后,总是在舒缓的节奏里,一杯茶、一樽酒,悠然的品味生活赋予的幸福。也许,这样的生活我们也企求,也渴望,只是再也没有机会。
你看,他的词风调何等闲雅,气象又是多么华贵。
大晏也喜欢享乐,他“风骨清羸,不喜肉食,尤嫌肥膻,每读韦应物诗,爱之曰:‘全没些脂腻气.’”清高得很,连肉都不喜欢吃了,嫌它肥,而喜欢吃山珍海味中清淡的佳品,他天天端着酒杯,喝酒时想得很多,想得很远,最经常想到的是短暂的人生。尤其是秋天,这种情绪特别强烈。如他的《木兰花》写道:
燕鸿过后莺归去,细算浮生千万绪。
长于春梦几多时,散似朝云无觅处。
闻琴解佩神仙侣,挽断罗衣留不住。
劝君莫作独醒人,烂醉花间应用数。
西风萧瑟,洪波涌起,屋檐下的燕子伴着大雁南飞,此后连黄莺也跟着飞走了。大好的时光又在不经意中流失,这里大晏借用了白居易的《花非花》的诗意:
花非花,雾非雾。
夜半来,天明去。
来似春梦几多时,去如朝云无觅处。
晏殊认为,白诗里那个朦胧得难以捉摸的东西不正是一切美好的事物的象征吗?它们来时匆匆,像春梦,如朝云,倏忽之间又溜走了,不知所踪,到哪里能够寻觅呢?那些曾经有过的良宵欢会与春梦相比,又能够长多少呢?那些曾经相爱的情侣,也如早晨的云霞,纵然美丽,但早已化为乌有。人生美好的青葱岁月总是非常短暂的。当你觉得岁月匆匆,回过头来,后悔自己蹉跎时光时,青春、爱情都渐渐远去,再也找不回来了。
人们都津津乐道司马相如与卓文君的爱情,企望能有司马相如那样点奇遇,偶然中有一个贤淑而知音的女性爱上你,闻琴而悦,与你夤夜而奔,哪怕过最困苦的生活,当炉卖酒,也无怨无悔,在所不计。或者同《列仙传》里江妃二女逢郑交甫一样,一见钟情,情不能已,解佩相赠。可是,艳遇使你们有暂时的欢乐,然而你们的未来掌握在命运之神手里,他要让心心相爱的你们分手的话,即使挽断她的衣襟,还是不能留住她。
呵呵,意外的艳遇也是人生的福气,无论男女,都渴望有美好神秘的邂逅,邂逅异性,一见钟情,既激动,又喜悦,人生也许因此而改观,这是多么幸福的事!这样的艳遇即使到今天还是很浪漫的,也是无数人所期盼而很难实现的美事。但是,即使遇到了,爱得很深,爱得很真,却因为种种原因,最后还是被迫分手,你难道这辈子就永远在思念里度过余生吗?
晏殊不会如此执著,他不是《天下无贼》里的傻根。
大晏心里的那美丽的倩影远去了,远去了,越来越渺茫。思她,念她,又有什么用?再也难以把她追回。
日期:2011-10-25 20:30:37
在严峻的现实面前,他顿悟了一个道理,人世间的悲欢离合,虽然会使人心旌摇荡,情难自已,然而,日月逝于上,体貌衰于下,来日无多,何必苦苦地为难自己呢?应该好好地反省节制,不要执著于某一事物而不放,更不要做春秋大梦,把所有美好的愿望都寄托于渺茫的不可知的未来。月有阴晴圆缺,人有悲欢离合,这些都不是人所能够左右得了的,唯一的办法就是好好享受人生,与世同浊共醉,有酒就尽情地喝,就歌就尽情地听,带着愉快乐观的心态去度过一生,这才是最要紧的事情。
要知道,人间最留不住的是时光,是青春,是相爱人长久的团圆,是永恒的天伦之乐。
最能够反映晏殊对人生体悟的是他那首烛照人生的名作《浣溪沙》:
一曲新词酒一杯,去年天气旧亭台。
夕阳西下几时回?
无可奈何花落去,似曾相识燕归来。
小园香径独徘徊。
《浣溪沙》属小令,是晏殊偏好的词牌。
词人上朝回来,一面端着酒杯,浅浅地斟,慢慢地饮,一面听歌女轻轻地唱他新填的词,欣赏着花园里的春景。突然,他的心猛然一皱,去年的情景又浮现在眼前,神思马上飞腾起来:
时间,这个永恒的存在物,它用过去——现在——未来连结起来,永不停止地流动,现在很快变成过去,未来又转变为现在,人的一生就这样飞速地度过。李白是洞彻这个真谛的,他感叹地说:“浮生若梦,为欢几何!”所以,力劝他的弟弟们趁大好年华,享受生活,不要被生活里的磨难吓到。
去年,也是在这里的亭台,也是这样的晚春天气,自己与朋友们把酒临风,尽情欢乐,享受着美好的春天给人们带来的良辰美景。而现在,却是自己孤身一人喝酒了。昔日的欢乐到哪里去了?
太阳渐渐西下了。夕阳下山后,明天还会升起,可是,我已经流逝的时光明天会重新回来吗?不会了,永远不会的。自然规律是严峻的,无论你想要还是不想要,过去的永远过去了,要来的还是会来。这是件无可奈何的事情。正如春花凋零,你因为它的美,就想让花朵长期留在枝头,这可能吗?刘希夷诗说得好:“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入不同。”花凋谢了,明年能够再开,人呢?
最后,难道真的如林黛玉所说的“一抔泥土掩风流”吗?
法国大画家高更曾思考人生的三大命题:我是谁?我从哪儿来?我到哪儿去?人类的思想总是相通的,我们的先人早就在几千年前思考这些了。晏殊漫步在落花满地的小径上,重新苦苦地思考着人生中这千古不朽的命题。聪明如他,面对短暂的生命,岂有不能洞悉的道理?但是,他不愿深说,只是用燕子重新回来衔泥筑巢、春花零落来暗示读者:人生是短促的,不要随意去浪费岁月。
大晏人是大才子,官是太平官,人生可以算是很完美了。然而在这首词中我们读出了一种无可奈何的忧愁。像他那样的达官显贵,也感叹不尽。那么,我们呢?如何在这短暂的岁月里充实地过好每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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