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孟子发表评论说:
“思天下之民匹夫匹妇有不被尧舜之泽者,若已推而内之沟中。其自任以天下之重如此。(《孟子•万章下》)
(想到在天下的百姓中,如果有一个男人或一个女人没有享受到尧舜之道的恩泽,便好像自己把他推到沟里去一样。他就是这样以挑起天下的重担为已任。)
关于伊尹放太甲这件事,历代思想家和学者、文人也都表示充分的理解,并且给以正面的、高度的评价。
孟子的弟子公孙丑问孟子说:
“伊尹曰:‘予不狎于不顺,放太甲于桐,民大悦。太甲贤,又反之,民大悦。’贤者其为人臣也,其君不贤,则固可放与?”
(伊尹说过:‘我不愿意亲近违背礼义的人,就把太甲放逐到桐宫,老百姓非常高兴。太甲改过自新,又恢复他的王位,老百姓非常高兴。’贤人作为人家的臣僚,他的君主不贤明,就可以放逐吗?)
孟子回答说:
“有伊尹之志则可,无伊尹之志则篡也。”(《孟子•尽心上》)
(有伊尹那样的思想境界是可以的,没有伊尹那样的思想境界就是篡夺了。)
这实在是一个悖论。按照礼义,臣下是不能放逐君主的;但伊尹是个圣人,他这样做就可以。在古人的心目中,圣人怎样做都可以,凡人可就不行了。为什么伊尹所做的事,有的并不合乎礼义,古代却没有人敢站出来批评,就是让“圣人”这顶桂冠给吓住了。
唐代大诗人李白,在其《纪南陵题五松山》一诗中,也对伊尹放太甲之事作了正面的评价:
“伊尹生空桑,捐庖佐皇极。
桐宫放太甲,摄政无愧色。
三年帝道明,委质终辅翼。
旷哉至人心,万古可为则。”
(伊尹生于空桑,离开厨房去辅佐帝王。
把太甲放逐到桐宫,自己摄政毫无愧色。
太甲被放逐三年,帝道得以昌明。伊尹又委质称臣,辅佐太甲到最后。
圣人的心是多少开扩,可以成为千秋万代的榜样。)
宋代大文豪苏东坡写了一篇《伊尹论》,称赞他是“辨天下之事者,有天下之节者。”就是说:他能明辨天下的形势,有享誉天下的高尚的节操。又说“以其全才而制天下,是故临大事而不乱。”对于“伊尹放太甲”这桩公案,他说:
“夫太甲之废,天下未尝有是,而伊尹始行之,天下不以为僭。既放而复立,太甲不以为专。何则?其素所不屑者,足以取信于天下也。彼其视天下眇然不足以动其心,而岂忍心废放其君求利也哉?”
(太甲的被废,天下没有过这样的事,而伊尹开始这样作,天下人不认为这是越权行为。既已放逐又再拥立,太甲不认为他是专权。为什么呢?因为伊尹平时不屑于权势和名利,这是足以取信于天下的。他对天下的私利看得很淡泊,那都不足以让他动心,他怎么会以放逐君主的做法谋取私利呢?)
看来古人对于大臣胁持君主之事,采取了双重标准。王莽和董卓就是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伊尹却是为了施行仁政,实现尧舜之道,人们不惜用一切高尚的词语,冠冕堂皇的理由为之辩护。这是因为:伊尹的事已经由儒家经典《论语》和《孟子》,主要是孟子》,定了调子,在儒家独尊的大背景下,人们已经不敢唱反调,只能在一个固定的框框里考虑问题了。
日期:2010-07-04 21:39:29
谜底在哪里?
我们在上面虽然写了很多,但有关伊尹的许多问题仍然没有解释清楚,我们还有必要做更深层次的探索,以便把谜底揭开。
史学界的老前辈郭沫若在早年曾经有一个观点,认为尧、舜、禹、益禅让的传说,反映了原始社会末期的二头政长制。摩尔根、马克思、还有其他一些研究原始社会的学者,在研究印第安人、希腊人、罗马人的原始社会时,发现他们在原始社会末期存在着两个部落首领,一个是普通酋长,多为世袭,一个是军事首领,由选举产生,后者还常常兼有宗教的职能。郭先生认为:在中国上古史中,尧舜为二头,舜禹为二头,禹益为二头。禹死之后,禹的儿子启杀益自立,从此天下变成家天下,二头首领的格局才被打破了。①
尧、舜、禹都是神话人物,虽然不能排除其中或有若干史影,毕竟不是太真实的史实。而商朝的情形,从古书和甲骨文的记载来考察,确实有二头政长制的孑遗。不过,中国上古有其特点,那就是:这种二头政长,一个是政治,军事方面的首领,一个是宗教方面的首领,二者相结合,形成了政教合一的国家模式。在商朝初期,成汤和伊尹为二头,成汤掌握着军政大权,伊尹则是大巫师,是神和人之间的媒介,可以代表神说话,甚至以神的名义处罚任何人,包括商王在内。从理论上讲,神权是最大的。但成汤作为开国之君,牢牢掌握着军事政治大权,伊尹的神权要受到制约,而成汤死了以后,伊尹的神权便大大膨胀起来,没有什么人能和他抗衡了。伊尹放太甲,就是在这种背景下发生了。
这就是历史真相。后来由于专制主义王权的概念已经深入人心,人们习惯于用后来的政治格局看待商朝的事,所以这种历史真相就愈来愈模糊了。
如果我们用这种背景来解释伊尹的事,那么一切谜团就可以豁然冰释了。
第一,“五就桀,五就汤。”
伊尹这个大巫师,原是有莘部落的人。在投靠成汤之前,已经有了很高的声望。开始时既不属于商,也不属于夏,而是自由地流动于二者之间,沟通神人之间的关系,到哪里都会受到欢迎和优待。别说在汤和桀之间往来五次,就是十次也不算什么希奇的事。好像现在的罗马教皇往来于英、法、德、意一样,没有什么值得奇怪的。
第二,伊尹想让夏桀改弦更张,施行仁政;但夏桀五次都没有听从。他对夏桀彻底失望了,所以最后才落下脚来,作了成汤的国师,帮助成汤灭夏建国。
第三,伊尹多次到夏朝,当然少不了与上层人物接触,结识过第一夫人妺喜,乃是情理中事。如果妺喜由此泄露了国家机密,往往难以察觉。谁会想到道貌岸然的大教主和高贵的第一夫人竟会干特务的勾当呢?
第四,成汤死后,伊尹以国师、教主、开国元勋的显赫身份,成为太上皇式的人物,权势炙手可热,对商王有教育,拥立,放逐,召回,训诫等权力。所以,“放太甲”是顺理成章的事,后世大惊小怪,是因为不懂得商代政治的特点。
第五,说自己是先知先觉,要以先知觉后知,先觉觉后觉,不是教主,哪有这么大的口气?
第六,常常发布训辞,对商王讲话也称为“训”,不是教主,什么人有这个派头?
第七,前面谈到:伊尹和成汤订下了灭夏的盟约。君臣之间订什么盟约?只能是:在伊尹正式入商之前,以教主,巫师的身份与成汤订立了对等的盟约。
日期:2010-07-05 20:36:23
神权与王权的消长
往下读《史记•殷本纪》,我们发现:在成汤之后,其它各朝也常有类似伊尹这样的人物,居于朝廷的显赫位置,左右着朝政。沃丁时,伊尹死,“咎单遂训伊尹事,作《沃丁》。”就是说,咎单以伊尹之事训教沃丁,写了一篇训辞,叫做《沃丁》。很显然,这和伊尹一样,又是一个训教商王的人。
太戊时,立伊尹的儿子伊陟(音治)为相,其实也是伊尹那样的大巫师。这时商朝的国力衰落,诸侯不来朝贡,偏偏又有桑树和楮(音储)树合生于朝堂中,一个晚上就长到一搂粗。对于这种怪异现象,太戊害怕了,忙向伊陟请教。伊陟说:“臣听说妖异之物胜不过德行。难道是在政治上有缺陷吗?请修养德行。”太戊听了伊陟的话,施行德政,两棵树果然枯死了。伊陟又告诫巫咸,要辅佐商王治理好国家。巫咸治理国家有成绩,伊陟命他起草了《咸艾(音义)》、《太戊》两篇训辞,记载了巫咸治理朝政的功绩,称颂了太戊的德政。看来这位巫咸,也是一位巫师,是伊陟的副手。
有一次,太戊在太庙中向列祖列宗的在天之灵赞颂了伊陟的功勋,说不能把伊陟当作臣子看待,应该和国王平起平坐。伊陟推让不受,作了一篇训辞,叫做《原命》。看来这时伊陟的地位比他父亲伊尹低了一格,太戊想要伊陟恢复到伊尹那样与国王平起平坐的地位,被伊陟拒绝了。这其实不是因为伊陟谦虚,而是时势有所不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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