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衣女》在整部《聊斋》中可以说只是短短的一个小故事，小得就像文中的女主角，连生命都显得那么微弱而不足道。然而，它却是《聊斋》中将恩情与艳情结合得最和谐的一篇，也是《聊斋》中最以意境而胜出的一篇。

　　于璟，字小宋，在醴泉寺读书。正值深夜诵读书籍之时，书叠青山，灯如红豆，却独独少了添香的红袖。
　　于是乎，一美妙女子在窗外赞叹说：“于相公读书真勤奋啊！”
　　于生不禁暗自思量：这深山之中何来女子？
　　然而正在疑惑思虑之间，女子却已经推门笑入，道：“读书真勤奋啊！”都说专注于做某事的男子最能打动女子的心，看来这绿衣女子也是这般被于生感动。
　　于生略略一惊，站起身来，只见女子身着绿衣长裙，盈盈而立，婉妙无比。看那笑靥如花，仿佛是是冉冉飘来的一抹绿影。
　　于生知道绿衣女不是人类，便问她从何处来。女子道：“郎君看我又不是吃人者，何苦打破沙锅问到底？”

　　于生心里也喜欢她，便和她同寝。等到解下女子的罗襦，才发现她的纤腰还不足一握。
　　等到欢好之后，女子便翩翩离去，此后每晚都来。
　　一晚两人举杯小酌，谈吐间于生发现女子妙解音律，于是便说：“卿的声音娇细，倘若度一曲，必定能销魂。”
　　女子便笑道：“不敢度曲，恐怕销了郎君的魂。”
　　于生坚持请求，女子便答：“我不是吝惜，只是恐怕他人听见。你如果坚持想听，那么我便献丑了，只是轻微的声音意思一下便好了。”
　　于是便用三寸金莲轻点床足，打着节拍，歌道：“树上乌臼鸟，赚奴中夜散。不怨绣鞋湿，只恐郎无伴。”

　　声音轻如蚊蝇，勉强可以辨认。然而静下心来细细谛听，歌声宛转滑烈，动耳摇心，如裂帛之声，又如铜管响彻云霄，只怕是不输给那华丽大唐的歌唱家许合子。
　　然而歌毕，女子却开门窥探，说：“防止窗外有人。”接着又绕着屋子一通巡视，才进门。
　　于生不禁有些不以为意：“你为何那般怀疑恐惧？”
　　女子便又笑道：“谚语常说：‘偷生鬼子常畏人。’便是说的我啊。”
　　等到熄灯就寝，女子不禁又开始提心吊胆愁容满面，自言自语地说：“生平的缘分，大概就要这样中断了吗？”
　　于生急忙问是为何，女子便答：“我心有所动，估计是福禄尽了。”

　　于生便轻轻揽过女子，安慰她道：“心动眼跳，不过是平常事罢了，何出此言？”
　　女子才又稍稍宽了心，两人又欢好如初。更漏将尽，女子便披衣下床，刚刚开门，却又徘徊而回，道：“不知何故只是心中胆怯。请送我出门吧。”
　　于生便起身，将女子送出门外。女子便道：“您就在这里看着我，待会儿我离开了，您再回去吧。”
　　于生自然答：“好。”
　　看见女子转过房廊便寂静不见了。于生正打算回去却突然听见女子急切呼喊求救之声。
　　于生奔出门外，四顾茫然，只听声音在房檐间传来，于是举头仔细观看，居然发现一只弹丸大小的蜘蛛，正好捉住了一物，小昆虫哀鸣声嘶力竭。

　　于生便挑破蛛网，解去束缚缠绕，原来是一只绿色才小蜜蜂，奄奄一息，命不久矣。于是顺便将它带回，放在屋中案头上，小蜜蜂休息了一会儿，才能挪动步子。
　　小绿蜂慢慢爬上砚池，自己投身于墨汁中，又艰难地爬出伏在几案上，走出了一个“谢”字。最后方才频频扇动小翅膀，穿窗而去。
　　然而绿衣女和小绿蜂却再也不见了。
　　这绿衣女原来便是这小绿蜂，终身不见，未知是废掉了道行毁了人形还是一晌贪欢误了卿卿性命，徒留一声叹息。
　　对于于生呢，也许自是惆怅一阵，然后未知是否后来是功成名就，偶尔回首，还能想起这段情韵无限的小插曲？

　　看那院中芳草绿树，不知可有忆起那身绿罗裙？
　　看那青案书山，不知可有想起那妙语佳音？
　　看那蜂飞蝶绕，不知可有记起那案首“谢”字？
　　……
　　英国民谣《绿袖子》，情景凄美。故事的男主角据说是那位性情暴戾的亨利八世，如同那些后来屡屡翻更却无创意的灰姑娘故事中的王子一样，恋上了位不知名的绿袖女子，自此山也迢迢，路也迢迢，寤寐求之，辗转不得，心中苦闷，只得命令宫廷里的所有人都穿上绿衣裳，好解他相思。
　　此情此景，他寂寞低吟：“唉，我的爱，你心何忍？将我无情地抛去。而我一直在深爱你，在你身边我心欢喜。绿袖子就是我的欢乐，绿袖子就是我的欣喜，绿袖子就是我金子的心，我的绿袖女郎孰能比？”

　　那首古典优雅的《袖底风．绿袖》甚至仿《诗经》格式译为：
　　“我思断肠，伊人不臧。　　
　　弃我远去，抑郁难当。　　
　　我心相属，日久月长。　　
　　与卿相依，地老天荒。　　

　　　
　　绿袖招兮，我心欢朗。　　
　　绿袖飘兮，我心痴狂。　　
　　绿袖摇兮，我心流光。　　
　　绿袖永兮，非我新娘。　　

　　我即相偎，柔荑纤香。　　
　　我自相许，舍身何妨。　　
　　欲求永年，此生归偿。　　
　　回首欢爱，四顾茫茫。　　
　　伊人隔尘，我亦无望。　　

　　彼端箜篌，渐疏渐响。　　
　　人既永绝，心自飘霜。　　
　　斥欢斥爱，绿袖无常。　　
　　绿袖去矣，付与流觞。　　
　　我燃心香，寄语上苍。　　

　　我心犹炽，不灭不伤。　　
　　伫立垅间，待伊归乡。”　
　　只是，佳人已去，于生会点燃心香，寄语上天，请求和绿衣女的重逢吗？
　　想那于生的名字，于璟，于生，原来不过是托了“于此情此景”，“于是”欢好之名，而那表字小宋，也许则暗含了送别之意。
　　原来这一场相逢，不过是冥冥中的顺遂，几瞬的缠绵，做不得永恒，当不得这小小书生的天塌地陷，算不得地老天荒。
　　故事情调淡淡，自有一股幽韵之味。没有了那些所谓的生离死别，之死靡它，却是这般哀而不伤，叹惋不已。

　　绿袖长舞，拼得一场萍水相逢，得他一声“卿”之唤，留下一份这样的传奇，亦是足够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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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寝室可能下星期通网，谢谢大家的支持^_^

日期：2010-03-08　22:48:52

　　上次在电子阅览室没来得及贴原文：
　　附录绿衣女原文：
　　于璟，字小宋，益都人，读书醴泉寺。夜方披诵，忽一女子在窗外赞曰：“于相公勤读哉！”因念深山何处得女子？方疑思间，女子已推扉笑入，曰：“勤读哉！”于惊起，视之，绿衣长裙，婉妙无比。于知非人，因诘里居。女曰：“君视妾当非能咋噬者，何劳穷问？”于心好之，遂与寝处。罗襦既解，腰细殆不盈掬。更筹方尽，翩然遂出。由此无夕不至。

　　一夕共酌，谈吐间妙解音律。于曰：“卿声娇细，倘度一曲，必能消魂。”女笑曰：“不敢度曲，恐销君魂耳。”于固请之。曰：“妾非吝惜，恐他人所闻。君必欲之，请便献丑，但只微声示意可耳”遂以莲钩轻点床足，歌云：“树上乌臼鸟，赚奴中夜散。不怨绣鞋湿，只恐郎无伴。”声细如蝇，裁可辨认。而静听之，宛转滑烈，动耳摇心。

　　歌已，启门窥曰：“防窗外有人。”绕屋周视，乃入。生曰：“卿何疑惧之深？笑曰：“谚云：‘偷生鬼子常畏人。’妾之谓矣。”既而就寝，惕然不喜，曰：“生平之分，殆止此乎？”于急问之，女曰：“妾心动，妾禄尽矣。”于慰之曰：“心动眼輶，盖是常也，何遽此云？”女稍释，复相绸缪。更漏既歇，披衣下榻。方将启关，徘徊复返，曰：“不知何故，只是心怯。乞送我出门。”于果起，送诸门外。女曰：“君佇望我，我逾垣去，君方归。”于曰：“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