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绝代销魂——古典诗词的雅称往事》
第4节作者:
寂寞文字 北宋林逋梅妻鹤子,留下的词仅有三首,其中《点绛唇》尤为脍炙人口:
金谷年年,乱生春色谁为主?余花落处,满地和烟雨。又是离歌,一阕长亭暮。王孙去。萋萋无数,南北东西路。
佳人香消玉殒,金谷园已然无主,只有满园绿草疯长,风雨无阻。春天已经落幕,和着弥漫于空中的细雨,余花作最后的飘舞。在黯然销魂的黄昏,又听到声声离歌,催促着执手相看的双方各自走向前途。分别已不可避免,漂泊成为定数,只有无边的芳草布满各个方向的道路。林逋此词状春残日暮之景,抒依依惜别之情,意境朦胧而又幽微,一种无言而落寞的情绪弥漫其中。
据宋吴曾《能改斋漫录》卷十七载:“梅圣俞在欧阳公座,有以林逋《草》词‘金谷年年,乱生青草谁为主’为美者,圣俞因别为《苏幕遮》一阕云云。欧公(欧阳修)击节赏之。”梅圣俞即北宋著名诗人梅尧臣,他听到有人赞誉林逋的词,不由技痒,于是即席写了一首同题材的词作即《苏幕遮》来一较高低。词云:
露堤平,烟墅杳。乱碧萋萋,雨后江天晓。独有庾郎年最少。窣地春袍,嫩色宜相照。接长亭,迷远道。堪怨王孙,不记归期早。落尽梨花春又了。满地残阳,翠色和烟老。
大堤上芳草芊绵,露珠闪耀,远方的别墅在隐约中传达出美好。当雨水漫过大地,离离芳草洗却铅华,把自己单纯的绿意融入到天空蔚蓝的色调。翩翩少年穿着青袍迤逦而过,任鲜嫩的草色顺着衣角迅速奔跑。可是,年华似水、流光如刀,青春也一变而为衰老。长亭错落,远道绵邈,芳草阻断归路,王孙尚在飘摇。梨花落尽,春事又了,残阳泻地,烟芜已老……这首词传达出官宦生涯的普遍哀愁,上阕的潇洒风神到下阕一变而为迷惘,这种幽怨的情怀像残阳中下坠的梨花一样渐次苍白。
当然,作为当时的文坛领袖,欧阳修不可能只去欣赏他人的作品,他也出手写了一首以“咏草”为题材的《少年游》:
栏干十二独凭春,晴碧远连云。千里万里,二月三月,行色苦愁人。谢家池上,江淹浦畔,吟魄与离魂。那堪疏雨滴黄昏,更特地、忆王孙。
倚遍栏干,却盼不到任何温存;弥漫的白云、无边的春色都只是酝酿伤感气氛。无边无际的春草,铺设成二月三月的绿茵,离去了远足的人却留下填满胸臆的苦闷。谢灵运曾看到它在楼前池畔渐显绿意,江淹也在南浦岸边体会到离别者的怅恨。登高望远,望不到远行的王孙;雨落黄昏,隔断了想念中的人……欧公此词用意更重,用情更深,其凄楚冷艳令人难以自已。
宋沈义父云:“咏物词,最忌说出题字。”(《乐府指迷》)这三首词字面皆不见“草”字,而皆借春草的意象抒情达意。词中的主人公又各各不同,林词之离人,梅词之宦游者,欧词之思妇,传达出同中有异的感受。而三大高手同题竞技,也着实可谓篇篇精彩、不分轩轾。正如王国维所云:“和靖《点绛唇》、圣俞《苏幕遮》、永叔《少年游》三阕为咏春草绝调。”(《人间词话》)
运笔至此,不妨在芳草地上再逗留一会儿。稍晚于欧阳修的韩缜也有一首专门咏草的词,调寄《凤箫吟》,体制较前三首为庞,写情也细腻悱恻,亦被目为咏草之名篇,不妨一并录下:
锁离愁、连绵无际,来时陌上初熏。绣帏人念远,暗垂珠露,泣送征轮。长行长在眼,更重重、远水孤云。但望极楼高,尽日目断王孙。销魂。池塘别后,曾行处、绿妒轻裙。恁时携素手,乱花飞絮里,缓步香茵。朱颜空自改,向年年、芳意长新。遍绿野,嬉游醉眠,莫负青春。
日期:2010-07-09 08:43:19
连载009
二、【谢春草】王孙不归
4
王孙游兮不归,春草生兮萋萋。
默诵着这流传了多少年的句子,想及“谢春草”的名讳,我心里一激灵,这难道是应验于谢灵运身上的谶语?王孙游兮不归!观照谢灵运的生平,他确实在一条不归路上渐行渐远。
谢灵运是晋车骑将军谢玄的孙子,从小即颖悟聪慧;而他的父亲谢瑍却生而不慧,26就去世了。对此,谢玄曾经对亲知说:“我乃生瑍,瑍那得生灵运?”(《宋书》本传)谢玄没有想到自己的孙子也会成长为迎风挺立的芝兰玉树,为渐趋没落的谢氏门庭增添光彩。《宋书》本传载:“少好学,博览群书,文章之美,江左莫逮。”他住在始宁故居的时候,“每有一诗至都邑,贵贱莫不竞写,宿昔之间,士庶皆遍,远近钦慕,名动京师。”后来,朝廷征他为秘书监,让他整理秘阁遗缺的图书,并令他撰写《晋书》。他只是粗略地列出条目,尚未及详写,又被升迁为侍中。他的书法也很绝妙,每作一诗即亲自誊写一遍,文帝称之为“二宝”。
他在文学史上最大的贡献当属开创了山水诗派,是他把自然山水的美引进诗歌,第一次让山水成为了审美的主体。唐释皎然誉之为“诗中之日月”,“上蹑风骚,下超魏晋”(《诗式》)。明陆时雍谓“熟读灵运诗,能令五衷一洗”(《诗镜总论》)。
基于以上对谢灵运的了解,我们会发现区区一个“谢春草”的风雅称号于他而言真可忽略不计。所以,他可以很自负地说:“天下才有一石,曹子建(曹植)独占八斗,我得一斗,天下共分一斗。”(南朝宋无名氏《释常谈》)
常语云,“恃才傲物、恃才放旷”,是出众的才华点燃了他疯狂的火种吗?不仅如此,他显赫的身世也使他有足够的资本去睥睨一切。他“自谓才能宜参政要,既不见知,常怀愤愤”(《宋书》本传),于是,才华与身世像是并驾齐驱的两匹快马,拉着他在生命的崎岖之途上脱缰狂奔。
谢灵运“性豪侈,车服鲜丽,衣物多改旧形制,世共宗之”(《南史》本传),“每出入,自扶接者常数人,民间谣曰‘四人掣衣裙,三人捉坐席’也”(《宋书·志第二十》)。同时,不能在仕途上飞黄腾达、春风得意,他就在山水中大展拳脚、寻求慰藉,带着很大的负气成分。他在京城做官,由于觉得文帝只是把他视作文臣诗匠,就经常不请假即出外旅行,动辄几百里,十天半月都不上朝。他在始宁老家,跋山涉水、登岭攀岩,务必山登绝顶。他曾经带着几百人从始宁南山伐木开径直至临海,以至临海太守王琇大惊失色,以为来了一帮山贼。
他在会稽时曾两度要求决湖为田,会稽太守孟顗都没有答应。他与王弘之等人在千秋亭饮酒,赤裸着身体迎风狂呼,孟顗听说后致信以闻,他大怒道:“这是身体在大呼,关痴人什么事呢?”两个人的矛盾日积月累,不得已,朝廷让谢灵运作了临川内史。可是,在临川内史任上,谢灵运也没有消停安静下来,“在郡游放,不异永嘉,为有司所纠”(《宋书》本传)。司徒刘义康遣使收捕,谢灵运兴兵拒捕,后来在广州被处死,一代“元嘉之雄”(《诗品》)就这样结束了自己49个春秋的生命。
“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白居易《赋得古原草送别》)“王孙兮归来,山中兮不可以久留!”(《招隐士》)春草年年萋萋依旧,可是王孙再也不能回转……
【网站提示】 读者如发现作品内容与法律抵触之处,请向本站举报。 非常感谢您对易读的支持!
举报
© CopyRight 2011 yiread.com 易读所有作品由自动化设备收集于互联网.作品各种权益与责任归原作者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