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期：2012-04-23 08:51:07

　　传奇三：啼笑因缘传
　　也许是幻觉，在柳如是身上，我竟能真正感受到朴素的“天赋人权”的思想。
　　世上有很多人，在一段刻骨铭心的爱情失败后，会失去灵魂般消沉许久许久，甚至一辈子，或者自我安慰曰看破了红尘，从此放浪堕落。然而生命只有一次，消沉也好放浪也罢，于己无益于事无补，徒耗了大好光阴。
　　奇女子如是自不会为情所困，爱情失败，只能使她的坚韧更坚韧，使她的骄傲更骄傲。纵是风尘女子，纵然曾经沧海，仍要紧紧握住追求幸福的权利。

　　她曾说过一段发人深省的爱情宣言，我们共赏一下：
　　“我生不辰，堕兹埃盍。然非良耦，不以委身。今三吴之间，簪缨云集。膏粱纨绔，形同木偶。而帖括咿唔，幸窃科第者，皆伧父耳。唯博学好古，旷代逸才，我乃从之。所谓天下有一人知己，死且无憾。矧盛泽固驵侩之薮也，能郁郁久此土乎！”
　　——我虽然命不好，堕落风尘，但这不妨碍我想寻求一段好姻缘。我整日看见三吴间这些富家子弟、科举考试幸运儿，都一个个俗不可耐。看来只有那种学通今古名动天下的大才，我才能委身于他。若天下果真有这样的人作我的知己，我就死也无憾了……
　　什么叫心理强大？这就叫心理强大！
　　问题是，这样一个学通今古名动天下的大才，又敢不为世俗礼法束缚愿意迎娶如是的，可是奇缺货，那里找去？
　　很幸运，这个，真的可以有。

日期：2012-04-23 08:52:56

　　彼时的如是，因为天资聪颖，加上时时与文学名士唱和，才名已经广为人知（“格调高绝，词翰倾一时”。）对于当时的文坛，她也有较多的认识。在来来往往的文人口中，她渐渐发现了可以担当她的爱情宣言的人，明末清初文坛的大师级人物，钱谦益。
　　钱谦益，字受之，号牧斋，时人称“虞山先生”，东林党领袖，执掌文坛牛耳已经多年，门生遍地，略举两个比较有名的：一个叫顾炎武，另一个叫郑成功。同时，钱谦益还与吴伟业、龚鼎孳三人并称为“江左三大家”。这“三大家”与秦淮八艳甚是有缘，吴伟业正是一生暗恋陈圆圆并为她写了《圆圆曲》那位（请参看本文《祸水误国》陈圆圆一节），龚鼎孳的老婆也是秦淮八艳之一的顾横波。这次，轮到老钱了！

　　如是真是敢爱敢恨的女子，认定目标，她便放出话来：“天下惟虞山钱学士始可言才，我非才如学士者不嫁。”（天下只有钱谦益可说有才，我一定要嫁给像他那样有才的人。）
　　舆论哗然！
　　钱谦益是历史上极富争议的人物，当然，他一生最不怕的也是争议。如是的话传到他耳里时，他夫人刚去世不久，听了这话，不由大喜，说道：“天下有怜才如此女子者耶？我亦非才如柳者不娶！”
　　还素未谋面呢，已经非他不嫁非她不娶了！
　　舆论再次哗然！
　　但两人的确并非泛泛地炫人耳目哗众取宠，那种互相欣赏，正来自于对对方才华的认识。如是曾作过一首极能显示她个性的诗。
　　垂杨小院绣帘东，
　　莺阁残枝未思逢。
　　大抵西泠寒食路，
　　桃花得气美人中。

　　李白曾为杨玉环作诗曰：“名花倾国两相欢”，崔护曾在《题都城南庄》中写过：“人面桃花相映红”，以花比人，正可相得益彰。如是偏不这样以为，她偏要说“桃花得气美人中”，那意思是桃花得了美人的“气”沾了美人的光，才开得鲜艳如许！多么骄傲，多么富有生命活力的诗句！
　　钱谦益是识货的，在朋友那读过这首诗，他忍不住和了一首。
　　草衣家住断桥东，
　　好句清如湖上风。
　　近日西陵夸柳隐，
　　桃花得气美人中。
　　最末一句一字不变，足见得他对“桃花得气美人中”之嘉许。
　　既然到了这种地步，那就等着捅破窗户纸了。如是可绝不会坐等，她乔装打扮成男子模样，乘一叶小舟，到钱谦益的居所“半野堂”拜访。这次相见，如是的风采展露无遗，她“口便给，神情洒落，有林下风”——口才流利，举止潇洒，简直有“林下之风”（关于“林下之风”本文已述及多次）。美人自送上门，老钱大喜过望，当即将如是留下盛情款待，每天里与文士欢宴高会，诗文唱和，甚是欢洽。

日期：2012-04-23 16:05:13

　　如是没看走眼，钱谦益真是敢为她付出的男人。到半野堂不久，老钱就为如是修筑了“我闻室”，专供她居住。“如是我闻”，是诸多佛经的开篇句，“我闻室”除却如是，谁能住得？如是也不推辞，搬进去时，已经腊月，两人就在“我闻室”赋诗赌酒，辞旧迎新。
　　老钱赋诗表达他的开心。
　　清樽细雨不知愁，鹤引遥空凤下楼。
　　红烛恍如花月夜，绿窗还似木兰舟。
　　曲中杨柳齐舒眼，诗里芙蓉亦并头。
　　今夕梅魂共谁语，任他疏影蘸寒流。
　　如是则作《春日我闻室作呈牧翁》相答。

　　裁红晕碧泪漫漫，南国春来已薄寒。
　　此去柳花如梦里，向来烟月是愁端。
　　画堂消息何人晓，翠幕容颜独自看。
　　珍重君家兰桂室，东风取次一凭栏。
　　如是的幸福生活终于开始。她与钱谦益游山玩水赋诗作文，再不用整日迎来送往，再不管人间潮落潮生，半年光阴，弹指间过去。

　　钱谦益还要给她更大的幸福，他决定用正室妻子的礼遇迎娶她过门。那年的六月初七日，在张灯结彩装扮一新的芙蓉舫中，钱谦益与柳如是的婚礼盛大地举行，所谓“箫鼓遏云，麝兰袭岸，齐牢合卺，九十其仪”，那场面真不低调，那是老钱刻意给如是的。
　　有那能力却不敢给女人一个象样的婚礼，要么不爱她，要么太爱自己。
　　但这婚礼仍是极为惊世骇俗的。以钱谦益的身份地位，迎娶一位风尘女子，而且这一年，老钱已经六十岁，如是才二十四岁！
　　舆论再再次……那些自以为有头有脸的人物，议论纷纷，似乎此事一出，中国的传统道德全沦丧了（三泖荐绅，喧焉腾议）。那些轻狂冲动的，干脆就朝他们船上扔石头（轻薄之子，掷砖彩鹢，投砾香车）。钱谦益毫不在意，“吮毫濡墨，笑对镜台，赋催妆诗自若”。
　　伪道学徒费口舌，真名士自显风流。

日期：2012-04-23 16:07:13

　　婚后的幸福更是出乎如是意料。钱谦益在半野堂之后又精心修建起一座富丽堂皇的楼，名之曰“绛云楼”，这幢楼里的东西，比清照和明诚在青州的收藏有过之而无不及——“旁龛金石文字，宋刻书数万卷。列三代秦汉尊彝环璧之属，晋唐宋元以来法书名画，官哥定州宣成之瓷，端溪灵璧大理之石，宣德之铜，果园厂之髹器，充牣其中”。
　　如是也真的过得像清照一般，“于是乎俭梳靓妆，湘帘斐几，煮沉水，斗旗枪，写青山，临墨妙，考异订讹，间以调谑，略如李易安在赵德卿家故事。”
　　但可以肯定的是，如是生活得比清照更自在优越。在家里，她说了算（颇能制御宗伯，宗伯甚宠惮之）；在外头，老钱随时将她带在身边，出席各种应酬也并不顾忌，大方地介绍：“这是我高徒，也是我爱妻”。还常常戏称爱着男装的如是为“柳儒士”。
　　他们越来越默契，不知是生活如诗，还是诗如生活。
　　中秋节，钱谦益作《携内出游》诗一首。
　　绿浪红兰不殢愁，参差高柳蔽城楼。
　　莺花无恙三春侣，虾菜居然万里舟。
　　照水蜻蜓依鬓影，窥帘蛱蝶上钗头。
　　相看可似嫦娥好，白月分明浸碧流。
　　如是便依韵和一首。
　　秋水春衫澹暮愁，船窗笑语近红楼。
　　多情落日依兰棹，无藉轻云傍彩舟。
　　月幌歌阑寻尘尾，风床书乱觅搔头。
　　五湖烟水长如此，愿逐鸱夷泛急流。
　　所谓“五湖烟水”、“愿逐鸱夷”，用的正是范蠡携西施归隐的典故（参见本文《倾国倾城》西施一节），这样的生活，如是真的长愿如此。
日期：2012-04-23 16:09:07

　　36岁，几乎两代人的年龄差距，在钱柳姻缘中竟略无滞碍。想起前几年，我们的大科学家以82岁高龄与28岁的女博士结合，也招致不小争议，可见世事虽在变迁，世人之口依然悠悠。
　　钱柳之间，是否有真爱？听听他们自己的说法吧。
　　那一天，钱谦益笑着对如是说：“我很爱你黑黑的头发，白白的皮肤。（我甚爱卿如云之黑，如玉之白也。）”
　　如是也笑着对老钱说：“我也爱你呀，我爱的就是你白白的头发，黑黑的皮肤。（我亦甚爱君发如妾之肤，肤如妾之发也。）”
　　老天和老钱待如是都不薄，婚后，如是还生育了一个女儿，女儿长成后也有一段好姻缘。
　　再把写给清照夫妻那两句拿来用用吧——夫复何求？妇复何求？
　　惊世骇俗也罢，干招物议也罢，自己的幸福，跟别人的口舌真的没那么大关系。一段好姻缘，还得靠自己去追求、去经营。
　　所有有志幸福的儿女，正当如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