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期：2010-12-26　23:05:09

　　曼齐科特·上
　　塞尔柱苏丹阿尔普·阿尔斯兰的名字照直翻译就是勇猛的雄狮，但狮子汗不蓄起狮子鬃招摇过市，只钟爱腮畔两道纤长颊须——拉希德丁没吹牛的话，苏丹的帽尖儿和他胡梢儿足有两码远。如此龙须当胸飘拂难免挂住弓弦，因此开弓前每每都小心绾起，不厌其烦——史家特意提这细节，是因为苏丹善射，而且号称例无虚发，不时在人前炫耀，最后酿成了悲剧。
　　话说狮子汗有心继承都市文明，可麾下各部尚无意放弃流寇生涯。有人一针见血道，突厥人“说到底是流动的民族，与定居无缘；坚信知足常乐等于无能，定居一处就是蠢笨，休养生息无异放纵，满足现状不啻胸无大志”。如今牧民在中亚到处流窜，把定居人口逐出家园以便成全自己的草原经济，朝廷无力整顿，只好祸水西引。
　　西边是老大帝国“罗马”，其皇帝君士坦丁十世笃学不倦、热衷政论，乍一看不像个自毁长城的历史罪人；所以当他为了供养帝都的冗官，解散了整整5万亚美尼亚老兵时，突厥人难免喜出望外。1064年，初登大宝的阿尔普·阿尔斯兰举兵西侵，踏平亚美尼亚首府，横渡幼发拉底河，洗劫卡帕多西亚。2年后又有马贼寇边，掠走安条克城郊牛羊无数，乃至有阿勒颇史家汇报说，本市奴隶市场一夜涌现7万拜国奴隶。到了67年，狮子汗卷土重来，长驱直入，路过小亚细亚边陲的失修要塞，直取牧草丰美的安纳托利亚高原。就在当年，君士坦丁完成了引狼入室的历史使命，在众马贼的隳突叫嚣声中呜呼哀哉，烂摊子一股脑甩给了年方17的懵懂儿子。临终前他恳切地嘱咐皇后，为了咱杜卡斯王朝的千秋社稷，千万不能再嫁。

　　皇后自从晋升了摄政太后就时常以泪洗面，说咱这帝国论威信江河如下，论财政捉襟见肘，又碰上蛮夷扎堆，外患频仍，怎么才能不亡国啊。于是蹦出个名唤罗曼诺斯·狄奥吉尼斯的武将，可能为了告慰谋反未遂跳崖自杀的亡父，可能真心要替孤儿寡母当家做主，赌命篡位，遭人叛卖，下死牢，不日问斩。
　　杀他作甚？太后不答应了。她总难忘怀罗郎的宽阔肩膀、古铜肤色和犀利眸子。没听人家受审时候那番慷慨自白么：他是看不惯杜卡斯家的皇叔们克扣军饷不思御敌才犯险兵谏的呀。听，市民都给他叫好呢。改流放，没商量。
　　过了两天，流刑也给取消，反贼无罪释放，兴冲冲回乡，走到半道给召回了京师。正忐忑着，太后开口了，敢娶我吗。
　　有老婆撑腰，罗曼诺斯的夙愿奇迹般实现了。67年圣诞节荣升大将；68年元旦戎装入宫，清早称帝，随即拜会了继子——那个当了没几个月小皇帝的米海尔八世：
　　“她坐在儿子床边，唤他‘我的皇帝’、‘我最好的儿子’。‘起来’，她说，‘接待下你的继父。他虽然取代了你的生父，但只是个臣子，而非主君。这方面你娘我已经让他立了契约来遵守，约束得妥妥的。’于是，小青年马上起了床；尽管他满腹狐疑地看着我（注：指述者Psellus），我却一点也猜不出他的心思。他随他母亲离开寝室，随即面见了新皇帝。不露声色面无表情地，他拥抱了罗曼诺斯，当场成了后者的至尊搭档和朋友。”

　　——妈妈降格做皇后，后爹升格做皇帝，我撂了挑子做副皇帝，各取所需，皆大欢喜。
　　（左皇右后中基督）
　　（诺曼佣兵在帝都。得了饷银就到处挥霍，得不到饷银就起兵造反——或曰以造反为名四出抢劫）
　　罗曼诺斯不比那些上洛混饭票的投机军阀，为了不辜负鹰派支持者的嘱托当真是重拳出击殚精竭虑。根据19世纪历史学家乔治·芬利的归纳，皇帝大幅削减宫廷典礼和面子工程的开支，降低朝官俸禄和商人收入，打击地方贪腐官员，收束雇佣兵团，迟迟不举办帝都群众喜闻乐见的赛马表演，也没减轻农民税赋。全天下人几乎要异口同声振臂高呼：皇上，我们好恨你！皇上苦笑，再恨我也得攒钱——有了钱，荒废已久的小亚细亚军区才能复兴，帝国才有足够的兵力自卫反击，上自百官下至黎民才有望重新过上富足日子。皇后知道政治险恶，劝他悠着点，但他现在手握重兵，早已不把女恩主放在眼里。突厥人动作快，他要更快：小亚细亚是军区制帝国的腹心之地，是可失孰不可失？

　　“皇帝既已征募士兵，再从一切乡村城市召集青年，赐予荣誉或礼物以振士气，很快使军团各级人才济济；又将其与西来之人（注：佣兵）混编，不日建成能战之师，亲自挂帅，东讨波斯众（注：塞尔柱）。”（Attaliates）
　　1068年罗曼诺斯在小亚西北奇袭突厥，人质、物资救回无数；又南下叙利亚讨伐阿勒颇，顺道夺取希拉波利斯，在当地建了新军区；次年奔赴卡帕多西亚荡寇，处决全部突厥战俘，继而南下解伊康之围，穷追马贼，溃之于西利西亚。罗曼诺斯新招募的府兵原本拉拉杂杂一触即溃，经过这两年的实战锻炼进退终于有了章法，也不再那么容易被风聚云散的骑射手打乱阵脚了。
　　但他仍旧不能追歼突厥主力，仍旧赢不来决定性的胜利，仍旧被神出鬼没的牧民牵着鼻子走，仍旧被政敌指为盲目扩军、征剿不利。社会各界对皇帝的改革深恶痛绝，又没看到突厥马贼有任何收敛，都被杜卡斯族的遗老遗少挑唆得蠢蠢欲动，时时威胁着罗曼诺斯的皇位。
　　1070年，罗曼诺斯忙着对付诺曼人，派了亚历克赛·科穆宁的大哥曼努埃尔去抗击突厥。没多久，传来小伙子兵败被擒的噩耗。正伤心呢，又来人汇报：那个又丑又矮的可汗已经给自己的战俘曼努埃尔策反，投奔罗马来了!

　　阿尔普·阿尔斯兰当即要皇帝交出叛徒，皇帝说没门，那开战？求之不得。1071年，罗曼诺斯·狄奥吉尼斯征集了几乎所有兵将，包括杜卡斯家那个总想在首都兴风作浪的安德罗尼库斯，惜别皇后，倾力出击，直捣塞尔柱苏丹的黄龙。横渡博斯普鲁斯海峡的时候一羽灰鸽落在皇帝手上，引得在场的鸟占爱好者众说纷纭。唯有罗曼诺斯一人沉浸在老友Attaliates以前敬献的颂歌里难以自拔：
　　“让白天太阳不再耀眼，夜晚月亮不再朗照，唯有一柱光明为你指路；让大海为你开道，河流为你让路，众天使降下光芒照亮全地。让我们见证你戴着桂冠凯旋——哦圣皇，国之奇观，我们最高贵的月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