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强大不假，可惜和我们那个时代隔得太远。一则，我们对他们的做法不了解；二则，我们对知道的那些东西也感到怀疑。什么周武王大举仁义之师，召集天下诸侯，声讨无道昏君纣王，朝歌民众闻风响应，纷纷倒戈，商朝立刻土崩瓦解。你相信这种说法吗？刚开始读书的时候，我也非常相信，后来年龄大了，再考虑这事，感觉不会这样简单。去到魏国后，一次偶然的机会，我看到《尚书》里记载，周武王讨伐商纣王的时候，“流血漂橹”，我突然明白，有好多宣传是骗老百姓的，当不得真。”

　　政治需要嘛！
　　公孙鞅接着说，老百姓文化低，好糊弄。认为人人都这样说，肯定是真的，况且孔老二那家伙和他的徒子徒孙在列国间到处乱窜，交接诸侯，胡说八道，把许多假的说的跟真的一样。三忽悠两忽悠，听信他的话上当的人越来越多。
　　“听信他的人多说明他讲的有道理。”
　　“有什么道理，你想想看，历史上遵守孔老二的所谓强国理论做事的有谁成功了？春秋时代的情况大家都知道，就不用讲了，还是说说后世吧。最严格遵守儒家学说，按照《周礼》治理国家的是王莽。他把国家搞得一塌糊涂，落得千秋万代被人耻笑。”
　　仔细想想，也确实是这样。

　　从古到今，学过孔子那一套的人确实很多，但是扒扒算算，相信他那一套的真没有几个！别说当权者们，就是老百姓都知道那些理论说说可以，真要做，空的很，没有任何可操作性。
　　讨论需要更进一步。
　　我说，“公孙鞅，这是你的偏见。书上说，如果按照孔子的理论，春秋战国的混乱局面早就结束了，中国也没有一场又一场的战争了。”
　　公孙鞅不屑地撇撇嘴，我看你是中毒太深了。中国发生许多战争和混乱的根源恰恰就在孔子身上，当权者表面上宣扬孔子的学说多么多么好，多么有利于国家，有利于民族，其实骨子里根本不信。比如罢黜百家、独尊儒术的汉武帝相信吗？雄才大略的晋武帝相信吗？他们自己虽然不信，但是却希望大臣和百姓相信，因为这对他们的政权有利。

　　我说，这可能是由于儒家弟子做官的人少，孔子不是说过，如果弟子三千人同时登第，天下定能大治？
　　公孙鞅瞪了我一眼，你这人真是不可理喻。天下能否大治不在于孔门学徒当官的多少，两汉、唐宋、明清时代，儒家弟子做官的少吗？县有学校，府有学校，国家也有学校，县官是儒家弟子，朝廷大员也是儒家弟子。可是，国家大治了吗？还不是越来越僵化，越发展越落后？
　　想不到你竟是这种秉性。
　　作为法家弟子，我们只相信法，根本不相信空洞的仁义说教。国家强大之术只有法，绝不可能是仁义。因此，我根本不可能从三皇五帝、商汤周武的仁义入手游说秦孝公。对那个时代的阶级背景，我和秦孝公都清楚。我们那时候讲究的是短平快，今天穷光蛋，明天亿万富翁，心态和你们现代人一样。人们脑海里根本就没有慢慢来，一点一点发展壮大的想法。

　　时代决定思想，我不禁感叹。
　　公孙鞅接着说，我不是投机分子，不感兴趣的事情绝对不做，不是内心的真实想法绝对不告诉别人。见秦孝公之前，我就考虑很多。如果秦孝公是个沽名钓誉的人怎么办，是投其所好，还是离开秦国？如果秦孝公并不喜欢法家学说，能不能委屈自己，先混碗饭吃再说？等等。想过几次之后，我发现自己的思维已经定型，弯到法家学说这块地里钻不出来了。于是，我决定：如果秦孝公真不是自己想象中的明主，我就到别国去，决不在秦国混。

　　我说，现在我明白了你。但是，司马迁也不至于仅仅为了使文章生动，就虚构你与秦孝公相见的事实吧？
　　公孙鞅叹了一口气，恨恨地说道，有两点你要清楚：
　　第一，司马迁信仰的是儒家学说，不是法家学说；他想通过这样写，让人们把我当成一个不讲原则，只为升官发财的投机分子；
　　第二，虽然他不喜欢我，但是我的坎坷身世引起了他的共鸣。他希望通过这样描写说明我的成功之路很艰辛，并不轻松。
　　说完之后，公孙鞅走了。

　　我开始琢磨，到底公孙鞅自己说的是真的，还是伟大的历史学家司马迁写的是真的？想来想去，还真难下结论。
　　突然，我想起一位名人的话。
　　“历史是个婊子，谁都可以弄她。”
　　话太粗俗了。
　　此刻，我发现这句粗俗的话对我们理解历史很有帮助。

　　我恍然大悟。
　　司马迁写的是假的！
　　日期：2011-02-18　17:50:06
　　第四章这一停就是五年
　　1、挣扎

　　通过交谈，秦孝公发现公孙鞅和别的求职者不一样。
　　许多求职者，见到秦孝公之后，大都发扬吹牛不报税的精神，竭尽所能地吹嘘自己如何如何了不起，如果秦孝公听从自己的话，管保不出N年，秦国就能称雄中国，再用若干年，定能成为和美国一样的世界强国。
　　他们也不管秦孝公听进去没有，只管忽悠。
　　他们的观点五花八门，千奇百怪。
　　有的主张用仁义治国，说仁者无敌。

　　有的宣扬平等兼爱，说所有人都是兄弟姐妹；在平等兼爱基础上建立的国家必定更加团结，人民也会齐心协力建设国家。
　　有的认为利己观点更有利于秦国发展，如果人人都利己，则当别人侵害自己利益时，就会挺身维护自己权利；用利己思想指导的国家，必定不容别国侵犯，必定强大。
　　还有的直言不讳地说，以柔克刚，无为而治是治理国家的好办法，岂不闻“水为天下至柔，却能克天下至刚，水滴石穿”的故事？
　　也有的求职者剑走偏锋，说秦国的国名不好听，不吉利，应当改一改，换个有听起来爽口、说起来给力的字眼。
　　比如美国、英国、德国、法国等国名，你听听起的多么非同一般，美丽之国、英雄之国、道德之国、法律之国；还有些国家，国名起的非常霸气，像匈牙利、阿根廷。这些国家为什么强大，就是因为这些国家的国名起的好！

　　求职者中有一位同上面几类先生又不一样。
　　这位先生说，根据阴阳五行理论，秦国正处于国力发展的爬坡阶段，这个阶段是每一个发展中国家都要经历的，是一个长期的过程。但是，根据牛顿第十六定律，他有办法加快阴阳五行转换的速度，使秦国缩短上述发展过程，在短短几年之内成为比魏国还要强大的国家。
　　不着边际的说法更多。
　　忽悠吧。
　　秦孝公心说，看谁忽悠过谁。
　　你们这些家伙，把我们秦国当成奇思妙想的试验田啦。什么大裤衩，小蛮腰，都统统耍出来了，也不讲同我们的风格一致不一致。

　　凭这三斧子两棒槌，就想当上官，过上年薪百万，灯红酒绿，香车宝马的幸福日子，你们做梦去吧。
　　你们也不想想，我要是听了你们的话，用你们乱七八糟的想法治理国家，我们的国家别说强大，能不能保住命都难说。
　　对你们来说啥都无所谓，秦国好也不要紧，坏也不要紧，只要自己腰包里塞满银子就行。秦国好了多呆些时候，秦国不好了再换个国家继续忽悠。
　　可是，我不能啊。
　　秦国是我的国，也是我的家啊。
　　我不能让秦国在我手中搞得破败不堪，没有国家的样子。

　　同这些人比起来，公孙鞅就简单多了。
　　他不讲那些听着让人热血沸腾、听后感到无法下手的废话，也不说如何赶英超美、称霸宇宙的豪言壮语。
　　他只是说，秦国的有些做法应当改一改。
　　谈论时声音也很平常，就像春节闲聊时，一个人对另外一个人说，“明年别去广州了，到苏州打工去吧。”
　　关于秦国的发展，公孙鞅的观点如下：

　　根据攘外必先安内理论，秦国必须先搞好国内建设，然后再去图谋对外发展，从魏国手中夺回河西之地。
　　他特别提醒孝公，这个顺序一定不能颠倒。一旦颠倒，失地不但很难收回，秦国能否生存下去都是个问题。
　　攘外必先安内。
　　说的是好，做起来未必容易。
　　比如，怎么安内？传统做法改不改？
　　还在做太子时候，孝公就感觉到一些做法需要改改。

　　当上国君之后，孝公感觉更强烈。
　　他发现，明明有些做法看着别扭，许多人却认为很好，并且有这种认识的人并不是智力低下或者神经不正常者；明明一些问题不应当这样处理，偏偏有些人就这么处理；明明有更好方法去解决矛盾，有些人就是不愿意用，非要按老路子做，等等。
　　这样的现象不止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