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从基层部队来的战士学员带飞起来那叫一个吃力。有相当多的学员都超飞行训练大纲了，这要搁在以前，凡是超训练大纲上线还放不了单飞的，就要做技术停飞处理。可现在呢，受到左倾思想的影响，那就是“不让一个阶级学员掉队”，“千方百计培养贫下中农子弟上天”。有这些振振有词的口号撑着，训练时也就管不了什么“大纲的上线”了，飞多少小时算多少小时，飞多少起落算多少起落——谁敢拍板停飞一名贫下中农子弟呀！还有没有阶级感情啊？！祖国的蓝天不让贫下中农子弟保卫，还能让谁来保卫？

　　就是这些左倾的意识制约着人们思维和行为。在那个特殊年代培养的几期战士学员，尽管飞得不咋地，但绝少技术停飞。飞行教员们打趣说，尽管他们都毕业了，但今后若不好好努力继续提高，将来在空战中还是能被敌机当靶子给揍下来的，祝福他们好运，阿弥陀佛！
　　我带的这三期学员共有9名。这9名学员多数都比较平庸，不前不后。当然他们也都“顺利”如期毕业，其中有两名学员让我印象深刻。
　　第四期学员徐得才是安徽人，出生在皖南事变的泾县农村，个头不高，其貌不扬，眼睛不大，说起话来眼睛便一眨一眨，显得精灵有神。虽说他是皖南农村人，但一口普通话，这在当时极为少见，说明该同志善于学习，起码很注意自己的言谈语表，是个自尊心极强的人。他的文化程度不算高，但显得知识很丰富，说出话来一套一套的，俨然是个干部苗子，在群众中威信挺高，特别会和教员及领导相处，是个八面玲珑的人物。当然这都是他的长处，把他分给我带，我自然是喜不自胜了。

　　带飞起来才知道，这小子果然不凡，凡事教一遍就会，飞行成绩遥遥领先。几个科目过去，都是以大纲最少时间完成的，我在他身上没费什么劲儿。只可惜飞特技科目时，也是身体不适，一做大动作便呕吐不已。不过，他自己花了大量时间修炼和钻研，掌握了克服呕吐的窍门，以后再飞特技科目就不再呕吐了。
　　徐得才的各方面表现优秀，难能可贵，毕业时大队把他留下当飞行教员，在他们那期学员中真是个出类拔萃的人物。以后，徐得才又当了中队长、大队干部，那就是后话了。
　　第五期有一位甘肃学员宿玉海，本是东海舰队某水警区守岛部队的战士，当了两年兵，天天在岛上站岗放哨，除此之外，什么也没学，什么也不会。到了航校之后，他自学精神挺强，善于积累，因此也具备了一些基础知识，不是白纸一张。
　　宿玉海中等个儿，白净脸膛，浓眉大眼，乍一看像个城市青年而不像甘肃的农村小伙儿。穿戴也整洁利落，待人诚恳有礼给我的初步印象是秀外慧中，像个干飞行的。哪知，带飞该同志后，才发现压根不是那么回事了。
　　他在地面练习时表现还算不错，动作熟练，可到了空中就是另外一副模样，变得呆滞笨拙，反应迟缓，手脚不协调。教一个动作吧，别的学员看教员做一两遍就会了，给他示范了几遍都不会，真是急死个人。
　　这飞行动作硬灌也不行啊。我便下了飞机，与他详细探讨动作，准备一个步骤一个步骤地抠，这才发现他满头大汗，诚惶诚恐，一脸茫然。他眼睛虽大，但眨眼动作缓慢，直翻白眼，一点儿也不机灵了。我的头嗡的一下就大了，糟糕，终于让我摊上难缠的了。怎么办？看他满是内疚自责的窘态，我又不忍心斥责他，只好内心默念着“关怀阶级弟兄”，苦口婆心地教他，一二三四，手先动哪，脚再踩哪，然后再怎么拉杆，地上怎么做，天上也同样……这样一段时间后，他多少有了点进步，基本能跟上平均飞行进度了。

　　然而快放单飞时，宿玉海又出了状况，飞航线起落的着陆动作总也做不好，拉平不是高就是低，收油门减速时手脚不能协调连贯，飞机在天上便左飘右摆的，很是危险。他这个问题不克服，就放不了单飞，于是他急，我更急。我和宿玉海便利用课余时间，我给他单开小灶，手把手言传身教。
　　一次练习着陆动作，应该收油门拉杆，蹬右舵，手脚并用，才能做好。我手把手地示范了几遍后，让宿玉海自己练，可他就是不协调，怎么也协调不了了，越强调协调他越乱了手脚……我终于忍不住急眼了，冲他大声喊：
　　“就是个猴子也训练出来了，你是怎么搞的嘛！”
　　“再练——左舵！右舵！左舵！右舵！左舵！右舵……”
　　我的“咆哮”立刻引来了中队干部。他们赶过来，把我拉到一边耳语，让我消消火气，说再耐心点嘛。
　　其实，我一向是好脾气的，带的几期学员，不管底子好坏，我都没发过火。这次碰到一个昏头胀脑的，地面上灵光一上天就怎么都不是那回事了，能不着急吗？马上这批学员就要放单飞了，而宿玉海还没能入门，这怎么行？这不是拉中队后腿吗？若是最后落个“技术停飞”，不但他受不了，我这当教员的脸往哪儿搁！我的学员可不能开“技术停飞”的先例啊！

　　我正在气头上，转眼一看，宿玉海满眼含泪，正坐在杆舵练习器上，不但没有埋怨我的粗暴，还只是默默地自责内疚着，一遍一遍，认认真真地重复着着陆的动作。一看到他这个样子，我的心软了下来。我知道，宿玉海在地面训练时表现还不错，就是空中反应迟钝，接受能力比别人慢两拍而已。他的学习态度还是挺刻苦挺努力的，课余时间别人休息，他仍在苦练，也不是朽木不可雕啊。我一定不能让他掉队，不管费多大力气也要把他教出来！

　　还好，经过几天突击训练，宿玉海终于掌握了着陆动作的要领，倒数第二批放了单飞。尽管动作完成得不算太好，但符合放单飞的要求了。我们俩心里的石头总算落了地。
　　这就是我带飞的所有学员中最让我下气力的一位。事后大队干部对我讲，也就是你吧，要是摊上别的教员，弄不好这个学员就飞不出来了。因为大队和中队的干部都没看好他，没想到还算顺利地放了单飞。是啊，有时成功就在于“再坚持一下”的努力之中。
　　宿玉海在毕业时，送给我一个纪念册，感谢我的辛勤栽培。后来他分到其他飞行部队，表现不错，还当了领导。前一阵子有部军旅电视剧很火，我也看过几集。看到里面有个班长伍六一教新兵做队列动作，新兵就是不开窍，伍六一那个火冒三丈，我就笑了。我太理解伍六一的心情了。
　　日期：2010-10-26　22:57:06
　　时值1974年，在***总理的亲自指示下，全国有史以来惟一的一批少数民族飞行学员，全都放在我们八航校培训，是为第七期。训练这批少数民族学员是政治任务，所以格外有意义。

　　这批学员主要来自蒙古族、回族、藏族、维吾尔族、哈萨克族、锡伯族、羌族等十几个民族，选送来时都没当过兵，还有些是直接从牧区送来的。不要说文丨革丨期间他们没怎么上过学，就是有点儿文化的却完全不懂汉语的也大有人在。可想交流起来多有难度了。
　　藏族学员是从两个地区送来的。一部分是四川成都、昌都等地选送的，这些学员看起来和汉族人差不多；一部分是从西藏拉萨地区和藏南地区选送的，那些学员都是地道的藏民，不会说汉语，好些人只有母亲，不知父亲是谁，是走婚的后代。这与西藏等地的风俗有关，不足为奇。
　　新疆来的少数民族学员最多，乌鲁木齐选送的学员大多数会说汉语，而农牧区选送的，懂汉语的只有寥寥几个。新疆的维吾尔族、哈萨克族，多信奉伊斯兰教，不吃猪肉只吃牛羊肉。他们来了之后，为尊重少数民族的风俗习惯，我们空勤灶还特设了两套炊事班子，开了两个餐厅，分开就餐。飞行时，吃机场饭也分开做。中间休息时，大家一起吃机场饭，有的少数民族学员是教员吃什么他便吃什么，不管是猪肉还是牛羊肉。当信仰伊斯兰教的学员们在一起时，他们都自觉地只吃牛羊肉，不敢越雷池半步，可一旦他们单独行动，便什么都吃。我的学员夏依阿哈买提偷偷对我说，猪肉馅包子比牛羊肉馅的好吃多啦。想来真是好笑。